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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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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您醒了。”薄晶从昏睡里醒来,朦胧中见芳草坐在床沿上焦急地瞧着自己。

    “怕再生出什么事来,奴婢没敢传太医,婷儿帮主子把了脉,只是七情攻心,倒没什么大事。”

    芳草小心翼翼端碗参汤给薄晶小口喂着,低声道:“您没见杰爷当日急的,满头都是黄豆粒大的汗珠,要不是我死推活拉的,怎么也不肯离开这儿呢。”

    薄晶哭闹完这场,再听到芳草这么说,心里松快些了,喝了半盏参茶抬头问道:“别的没什么事吧。”

    芳草思忖道:“希主子派人来传话,说过几日她的寿宴布菜选酒都列好了单子,让送来。”

    “是吗?”薄晶心不在焉地从芳草手里接过来展开瞧了,瞧到酒单处,不禁一愣,不解道:“这玫露奶香酒是什么?宫里有吗?”

    芳草皱眉道:“知书倒是特别说了,这玫露奶香酒不用咱们操心,由她爱元宫供给。”

    “真是麻烦。”薄晶厌烦地把单子一松,任它飘落到地上,淡淡道:“拿给御膳房胡一衡去,把希妃的话交待了就是。”

    “主子……”芳草应了拾起单子,却又吞吞吐吐地道:“丽……爱元宫的淑丽宫女……”

    “她?”薄晶意外不解地道:“她怎么了?”

    芳草皱眉道:“希主子派她来传话的,说让她帮着主子帮寿宴之事,还在外面候着呢。”

    薄晶沉忖半晌,还是道:“让她进来吧。”

    淑丽穿着蓝色棉布的盘襟袍子,只梳了个独辫,一支簪花都不戴,宫女虽然不许浓妆艳抹,但当宠的妃**里的人,就算自己不要,主子也要个面子,都是打扮得金围玉绕更显得和旁人不同,像淑丽这样素的是头一份。

    “奴婢给琳主子请安。”一进门,淑丽就头也不抬地扑通跪到地下,行个大礼。

    “快起喀,宁嫔托咐过我,你就别当我是外人了。”薄晶不喜欢曾经过于张扬的丽贵人,但见她落魄成这样,确实觉得可怜。

    “赐座吧。”薄晶朝芳草使个眼色,芳草忙端了脚凳扶淑丽坐下,掀帘子出去了。

    “在爱元宫过得还好?”薄晶见她脸色倒还好,只是以前细如玉葱的指头上斑斑点点的血迹。

    “谢主子关心,”淑丽苦涩地笑笑,“希主子恩宠,让奴婢只做些刺绣的轻活儿。”

    “你且忍忍,我瞧能不能把你要过来,你在我这边,也好代你姐姐照顾你。”薄晶总觉得她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忽起忽落,或掩或露地试探自己。

    “琳姐姐。”淑丽忽然又跪到地上,满眼是泪地低声泣道:“您答应过我姐姐照顾我的。”

    “快起来,这是怎么说的。”薄晶忙翻身扶她起来,扶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拿丝帕出来给她擦泪。

    “我求您安排我伺候寿宴。”淑丽语出惊人,薄晶立刻心里咯噔一下,她脸上不动声色地帮淑丽拭泪,心里却警惕地注意着她的每一个眼神。

    “不是我不肯帮你,你是爱元宫的人,我怎么好说用就用,想安排就安排呢。”薄晶缓缓地柔声道,“说句实话,你家主子可不是个善碴儿,就算我现在安排了,她说句不行也是枉然。”

    淑丽听她这么说,急得又皱眉又跺脚,终于忍不住道:“我们主子已经松了口了,说只要您答应……”

    “什么?”薄晶手指一紧,把那块擦泪的帕子捏在手心,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常色,微笑道:“你们主子答应了吗?丽妹妹,你可不能骗姐姐呀,算了,我还是亲口去问问希妃吧。”

    淑丽就是单纯,听薄晶这么讲,哪里想得到她是虚言试探,只当是真的,立刻不悦道:“琳主子去问好了,当着知书的面,希妃主子答应得清清楚楚,说只要您答应了就成,不然她不会下旨让我来帮您操办寿宴了。”

    “是吗?”薄晶微笑着瞧着她。

    “琳主子……琳姐姐……”淑丽见有机会忙又软语相求。

    薄晶伸手抚过她一头青丝,低语叹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的好……”

    “琳主子?”淑丽像是被窥破了心事,脸色忽红忽白。

    “回你主子话,我不舒服已经托了惠妃操持这寿宴了,要求,求她去。”薄晶冷静地盯着她,“但我再劝你一句,不要去的好。”

    “……”淑丽咬住唇稍一思索,躬身行个礼,“琳主子的话奴婢听到了,奴婢告退。”

    见她单薄瘦弱的身影,薄晶知道她只是听到了,并不会记住,忍不住深深叹口气。

    “主子。”芳草送了淑丽急匆匆地跑进来,走到薄晶身边微笑道:“杰爷原来一直在外面等着呢,好在我出去了,不然这可有得等。”

    “他?”薄晶讶道。

    “听说您没事儿,他才走的……”芳草掩着嘴偷笑,果然见薄晶的神情放松了很多。

    “或许要发生什么大事了……”薄晶喃喃道,眼光投向微有起伏的水晶帘。

    “什么大事?”芳草不解道。

    “或许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或许……是个劫。”

    薄晶起身走到水晶帘旁,瞧着那星星点点闪烁的彩光,“她还是比我强,帮得到你……我也不能白占了便宜不是?”

    “主子,您这是?”芳草见她自言自语,更是不解。

    “过来,按我吩咐的去做,明日……”

    风起……水晶帘散入半空。

    “绢扇、斗篷、丝被、珠帘、灯笼、串子、羽纱、苏绸、云锦……”薄晶笑盈盈地把各项册子都在希微面前展开,笑道:“姐姐细瞧瞧,可有什么错处?”

    “妹妹辛苦了……我身子重,难为你特意地往我这里跑。”希微嘴上说着客气话,眼睛却细细一项不漏地仔细瞧着每一条帐目。

    “除了份例外,皇后、静妃、惠妃和姐姐这里都多加一件羽纱珍珠斗篷。”薄晶边说边看向希微,希微抬眸笑道:“妹妹也该加一件的。”

    “我有呢”,薄晶摇头笑道,接着吩咐宫女道:“刚才在御茶房瞧见了知棋,你们去请了来,让她来瞧瞧给太后选的这匹云锦颜色可好。”

    希微含笑瞧她一眼,淡淡地道:“妹妹现在是越来越能干了,怪不得太后都喜欢的什么似的。”

    薄晶低头一笑,悄声道:“那是姐姐不和我争,也难怪,皇上现在这么宠姐姐,要是我呀,也情愿皇上喜欢才好。”

    这话说的希微扑哧笑了,半带得意地道:“一个女孩儿家就是不学好,那我偏要气气你了,知书,把昨天皇上赐的老坑翡翠钏儿拿来瞧瞧。”

    薄晶笑着嗔她一眼,笑道:“别在我面前显摆了,我呀,等会儿万岁爷来了,朝他亲自要一个就是。”

    “皇上要来?”希微一愣,忙喊道:“知书,拿梳子来。”

    薄晶掩着嘴直笑,歪了头道:“来不及了,我求皇上下了朝就来的,看时候呀……”

    话音还没落,就听守在外面的太监喊道“万岁爷驾到。”

    “哟。”希微又是惊又是笑道:“你个死丫头,不知你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臣妾给万岁爷请安。”斗嘴不停,两人还是忙不迭地迎了出去请安。

    顺治见希微迟缓笨重的样子,忙伸手扶起来道:“你身子不便,就别弯腰下去了。”

    他怕薄晶吃醋,也伸手扶起薄晶道:“你这鬼精的孩子,巴巴地非喊人请了朕来,倒底是什么事儿?”

    薄晶皱皱鼻子,俏皮地笑道:“有好东西给皇上瞧。”

    “是么?”顺治被她挑起了兴致,忙不迭地四处搜寻着,却没瞧见什么东西。

    薄晶从桌上几本帐目下抽出古色古香的卷轴来,双手捧到顺治面前。

    “这是……”顺治好奇地缓缓展开来,双眼一亮喜道:“阎次平的牧牛图?”

    薄晶掩口笑道:“臣妾不知道瓷瓶花瓶的,只是听说皇上喜欢画牛,就让家人帮着四处瞧瞧,有没有好的。”

    顺治极爱好书画,自己也有几分造诣,只瞧得目不转睛,连连笑道:“好,好……”

    这时就听外面小宫女清脆的声音道:“慈宁宫知棋求见。”

    薄晶正凑在顺治跟前胡言乱语地评画,听了忙扬声道:“快传。”

    又赶着道:“让她换了鞋,希妃这波斯地毯可是新换的,昨儿下了雨,别踩进了一脚泥来。”

    知棋刚要掀开帘子进去,听了忙缩回脚,正巧芳草站在旁边,见门边上搁着一双淡青描画的平布绣鞋,想来不会是希妃的,也就忙不迭地换上了。

    “是皇额娘有事相传吗?”顺治见是慈宁宫的宫女,愕然道。

    “不是。”薄晶依在顺治身边也不动,只笑吟吟地道:“是臣妾有事传了她来,皇上,您赏您的画,臣妾这就打发了她。”

    说着向知棋笑道:“你过去瞧瞧那件云锦的颜色太后可会喜欢?”

    又转向希微道:“姐姐,你且递给她。”

    满屋的宫女因顺治驾临,都回避到花厅去了,希微见薄晶提到自己,又巧在那云锦正在手边,也就只好顺手拿起来,知棋哪敢等她递过来,忙不迭地迎上去。

    “瞧瞧吧。”希微伸手放到知棋怀里,刚要转身,却见知棋似是脚一滑,就朝自己扑过来。

    “啊……”希微心里着急,但一来知棋摔得突然,二来她身体笨重,哪里躲得开,硬生生地被撞倒在书案上。

    “希微。”

    “姐姐。”

    顺治闻声抬头,只惊得呆了,还是薄晶先冲过去推开知棋,只见希微双目紧闭,像是晕了过去。

    “快,快宣太医。”顺治缓过神来,只急得脸色苍白。

    “奴婢……奴婢没有,冤枉……”知棋狼狈地爬起来,知道自己惹了天大祸事,只吓得魂飞魄散。

    顺治侧头狠狠瞪她一眼,怒喝道:“来人给我瞧住她了,若希妃有什么意外,拿她是问。”

    知棋只觉得像作梦一样,刚刚还好好地,怎么刹那间就风云突变,她愣愣地站在一边。

    太医喘着气跑进来,刚要请安,就见顺治怒目圆睁道:“快瞧瞧希妃可好?”

    “是。”太医半屈的腿忙直起来,只见希妃微闭着眼躺在坑上不醒人事,脸色倒还好。

    “回皇上的话,希妃娘娘脉象平稳,想只是被惊到了……”太医伸手搭了脉禀道。

    “那就是没事了?”顺治松了口气。

    “想是受了惊吓。”太医恭敬地道。

    “好险呀……”薄晶拍着胸口叹道:“好在堆了一案的绸缎。知棋,你是中了邪还是怎么了?”

    这话让顺治注意到旁边呆立的知棋,刚要发火,又听薄晶道:“我也明白,你对静妃姐姐一片忠心,处处想帮她,但希妃肚里的孩子是皇上的骨血,大清的龙脉,你怎可一时冲动,伤害了希主子。”

    这话就把矛盾挑到娜木钟身上,顺治忽然想起那日庄太后唤了自己去,难得的温颜笑语,静妃竟和谧贵人坐在旁边。

    “皇额娘唤儿子来有何吩咐?”顺治不悦地瞧着静妃。

    “你来得正巧,静妃和谧贵人也在。”庄太后如瞧不见顺治的面色,平静地微笑道。

    “额娘,倒底是何事?”顺治瞧向谧贵人的神色还柔和些。

    庄太后看在眼里,只有低低一叹,微笑道:“谧贵人和静妃向来投缘,眼瞅着谧贵人肚里的孩子要出世了,她想……交给静妃带。”

    那夜的一幕和今天知棋的举动连在一起,顺治立刻做出了判断……

    “来人……”,顺治的脾气本来就是冲动而任性的,他几乎不经思索,就立刻下了旨:“给我送到慎刑司,立毙杖下。”

    此令一出,满屋子的人都吓得苍白了脸,知棋只觉得全身一软,瘫坐在地上,不住哭道:“皇上饶命。”

    “祥公公,圣上的口谕您没听到吗?”薄晶似是好心地提醒小祥子,她知道顺治的脾气火爆,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果不趁他气头上成了此事,恐怕后患无穷。

    “是。”小祥子迟疑一下,出去喊了两个太监进来,拖着瘫软无力的知棋就走。

    顺治冷哼一声,转身又去瞧昏晕的希微了,薄晶趁机跟了出去,轻声对芳草道:“那鞋子。”

    芳草为难地瞧瞧薄晶,无奈地跟了出去,趁乱脱下了那双绣鞋。

    “谢主子恩赐。”这时候,知棋却似乎镇定下来了,她忽然停止了挣扎,只是努力地回转头,幽幽地瞧着薄晶。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薄晶走过去,示意太监松手,轻声在知棋耳边道:“你当年背叛琦妃,害得她魂断玉宁宫,又背叛我,难道就没想到会有今天吗?”

    听到琦妃两字,知棋的神色似惊骇,似明了,最后凄然一笑道:“奴婢并未背叛过琳主子您,主子对奴婢的好,奴婢一直都记得,虽然奴婢是被太后派往玉宁宫,但奴婢并未出卖过主子,一切都是陈妃,奴婢就要死了,不用再讲假话。”

    薄晶愣住了,她之所以痛快地答应琦妃先杀知棋,无非也因知棋也出卖过自己,但知棋现在的话……

    “该走了。”太监过来催道。

    “我不怪主子,不恨主子……”瞧见薄晶惊愕的神情,知棋微微一笑:“我曾经出卖过琦妃,害得她……但如今我就要去陪她了,也好。”

    “知棋……”薄晶低喃,心里百感交集,不可能的,她准是在骗我,在博最后一线机会。

    忽起的念头让薄晶冷下了脸,冷冷地瞧着知棋被几个太监拖出门去。

    我倒要瞧瞧,她还能使出什么花招。

    唇边露出个冷冷的笑,薄晶瞧着竹帘子又被放下来。

    她冷笑着等待,鄙夷地等待,她要瞧知棋还能玩出什么花招,说出什么甜言蜜语。

    但竹帘一动,进来的是小祥子,他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下,沉声道:“回皇上,琳主子,宫女知棋已经被慎刑司杖毙。”

    “呵……”薄晶只觉得全身一轻,眼中的竹帘幻化出知棋微微的笑。

    那个帮自己到花坞偷香花,半夜里提着灯笼等待,为自己穿哪套衣服发愁的女子。

    那个笑起来很温柔,很贤惠的女子,那个说出宫后生一堆孩子的女子……

    终于……

    被自己害死了……

    夜已深,几乎所有的宫房都熄了灯烛,只留一点小小的油灯在角落里照着。

    薄晶坐在桌旁,趁着那点暗淡的烛光,喝下一口酒,故意要了浓烈的竹叶青,酒水如同一股火流从她嗓子里滑下去,点燃心。

    “你喝醉了。”空无一人的宫房里,忽然出现个冰冷的声音。

    “你走开。”薄晶冷冷地道。

    “这都是你自己做的呀……我只是让你除掉知棋,没想到你还能借刀杀人一石二鸟,差点把我的另一个棋子都毁了。”雪泥带点埋怨地道。

    “我让你滚开。”薄晶红了眼,拿起一个酒盏就砸向水晶帘。

    “行了……别为那个贱人伤心了……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又如何?这个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感情。”雪泥很不屑地提高声音,却忽然停住了,轻声道:“有人来了。”

    “主子。”芳草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进来,大冷天的,却是满头的汗。

    “主子,奴婢已经把那双鞋烧化了,地毯上泼的是桂花油,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怀疑到我们。”芳草平静地回复着,但不断颤抖的手和额上涌出的冷汗,证明她心里有多么地慌乱无措。

    又喝下一杯,薄晶只觉得自己轻飘了许多,心也没有那么沉了,她冷笑一声道:“我多聪明呀……抹了油的鞋,还有地毯上那么一点点油,还不到一酒杯呢……就轻而易举地杀了人,哈哈。”

    见她像是醉了,芳草心疼地收起酒壶,关切道:“主子别喝了……这一切都是芳草干的,您别想那么多。”

    薄晶猛地抓住她的手,一字字地道:“你愿意为我顶罪?”

    芳草吓得一愣,但很快就道:“芳草和塞力两条命都是主子救的,主子又待芳草情同姐妹,为了主子,芳草愿赴汤蹈火。”

    “哈哈哈哈……”薄晶忽然纵声大笑,像是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她笑得喘不过来气,半晌才指着芳草冷笑道:“你可知道今天被我害死的知棋,也认为我待她情同姐妹,愿意赴汤蹈火……果然,果然今天被我害死了。”

    见她醉得厉害,芳草上去抢下她的酒杯,扶着她到床边,轻声道:“主子,您喝多了,睡一觉就舒服些了。”

    薄晶仍在笑着,低声地嘶哑地笑着,眼里却流出一颗颗泪珠。

    “主子,您歇歇吧。”芳草帮她退下外衣,又拉过锦被盖好,这才坐在床边的脚凳上,关切地望着薄晶。

    “芳草,你知道这世上最不值钱的是什么吗?”薄晶忽然停住了笑,正色道。

    “奴婢蠢笨,是水吗?”芳草忙答道。

    “不。”薄晶翻了个身,无声低泣,“是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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