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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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年前的早春，南城朗河镇。记不清开学第几周的周一升旗，陆衍之在大会上说有一个海州来的高中生大地社团从南城北一路沿着茶马古道南下，沿途会经过朗河镇，他极力争取到该社团成员三天的时间，希望他们可以来朗河中学做一个短暂交流，开阔学生视野。
朗河镇地处边陲是个实实在在的小地方，学生时代被灌输最多的出人头地就是以后走出朗河到大城市见世面。
陆离是被灌输得最彻底的那个，但那时候的她，只从陆衍之嘴里听到了海州、高中生、有男有女、晚上住我家几个词汇。
一行人抵达朗河镇时间已经不早了，陆衍之直接把他们接到了家里。
陆离等一天了，听到人进门的声响反倒将自己关在电视房里，将电视声音开得很大，训斥跟她抢遥控的陆恒的声音也很大。
“陆恒！敢跟姐姐抢东西了是吗？！”
晚饭陆离没有上桌，杨春秀带着她在灶下吃的，她说：“你爸带着弟弟上桌陪客，我们女人随便吃一碗别去桌上占位。”
“我要去找我爸。”陆离瞪眼。
“没用，他朝隔壁借的凳子我已经还回去了。”
陆离不吃不喝还把碗砸得清脆，躲房间里开条缝才敢看清那几个来到她家的城里人。
两男四女，洋气、漂亮、又白又高，普通话说得好听又标准。
陆衍之毕竟有大学文凭，虽然没去过海州这么大的城市，但跟那些城里学生谈笑起来有模有样的。
那些城里人说笑得很节制，言语轻柔，有礼有貌，够得上陆衍之要求陆离的涵养，看见杨春秀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还连连夸奖饭菜可口。
杨春秀大字不识一个，听多了陆衍之讲课会听普通话，却不知道怎么说，鹦鹉学舌般应了两句，却蹩脚又滑稽，陆离一个没忍住，轻泄了一声嗤笑。
背对着她房间门的一个挺拔背影动了一下，一个带着浅淡笑意的回眸直直撞进陆离眼底。
时隔多年，陆离早就记不清那群人的面貌，可是霍替的那个回眸毕竟那时就烙刻进了她脑海深处，所以即便她整个人曾经被旧事折磨得人不是人，可是视觉印刻还是会清空一切障碍，从记忆深处扣出对应的人影面目来。
她不想，可控制不了，所以她逃避，心里却恨。
那句“你妈的”不是送给霍替和邵势如出一辙的畜生行径，而是送给他认出了她，也看出她认出他的狗血剧情。
越逃避，越双手奉上，这句“你妈的”同样送给命运。
*
那年她12，正处在青春期伊始，在同学的羡慕声中，私自把那几个人打包成她的私有物四处炫耀。
其中就包括霍替。
“陆离，他们真住你家？”
“还用问？”
“那个最高的男生跟电视里走出来似的，陆离你近距离看了吗？是不是很帅很帅很帅？”
“还，行。”
“神他妈还行，我都嫉妒疯了。”
“嘁。”
………………
霍替个高腿长，阳光下白得很容易让人忽略五官，但偏巧他的眉眼深刻，曝光在刺眼的烈阳下，依然耀眼的难以忽视。只是一双唇实在薄，盯了半响也还是让人好奇启开是什么模样。
他总是站在队伍末端，队员侃侃而谈对好奇学生有问必答的时候，他却显得克制而疏离，偶尔的一声笑不局促但也不多得，可他却是团体的带队人。
不知道的以为他谦逊又低调，搭配过于出色的容貌，女学生盗版漫画书劣质纸张上的完美男主角就有了脸，但同样孔雀开屏顺风顺水了12年习惯处于人群焦点的陆离，却从见他第一眼就知道，他只是将逼装得恰到好处。
而真正将装逼贯彻到底的也并不仅仅只是霍替一个人。
朗河镇小，朗河中学也没多少生源，6个人进班交流一天就可以结束。
人毕竟是请来的，陆衍之这个校长也没多大面子，第二天就不让他们到学校去了，叫陆离带着四处逛逛。
他们不是对茶马古道感兴趣吗，人来之前陆衍之就按着陆离背了一星期古道相关历史资料，等陆离带他们上了古道，她就开始跟导游似的像模像样的逼叨。
小地方的人不管怎么窝里豪横，对上大地方来的总归心里露怯，尤其是处在青春期的学生，他们可能中二的各种犯傻吸引那群人的注意力，但却不太有勇气真正上前搭上那么一两句话，羞怯也好，自卑也罢，很大程度上助长了一些人的优越感。
陆离不同，借着校长女儿的头衔嘚嘚瑟瑟过了十多年，遇到过的唯一阻碍就是陆衍之狠抓的早恋，所以即便她在那群人看来表演痕迹过重，但自信满满的她无惧无畏，还因为狠狠秀了一把没带任何口音的普通话，而自认为霍替对她印象深刻。
“我的外祖父就是赶马帮的，在朗河镇那是了不起的人物，他这一生踏上这条马道就没下来过，走南闯北，脚下的这条路就是他的勋章。”
陆离的感叹多少有点做作的矫情，作文似的结语念出来跟写出来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她面上烧得有些厉害，却没听到任何的嬉笑。
因为这群人根本没在听。
借着招呼他们跟上回头看了一眼队伍末尾的霍替，陆离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什么表情，头顶远空中传来的细微轰鸣声勾走了陆离的注意力。
从树荫下探出脑袋，陆离小跑了两步站在坡头，仰着头在高天薄云之下等着难得一见的物什，像是从百里画卷中找一点墨，隐隐绰绰显现后陆离没忍住惊叫：“飞机！快看飞机！”
“噗！飞机？我还以为火星撞地球了！”
这声嗤笑该是不经意间流出来的，但也没人想着暴露后的找补，因为毕竟好笑盈了满腔，怎么也咽不下。
低笑连成一片。
陆离恍若未闻的目送到底有多庞大的大物件远去不见，才转了转僵硬的脖颈，狠狠剁了一下脚：“茶马古道，我每天抄近路回家的小道。”
“喏，油菜花，没人戴头上。”
“满、天、星，”陆离撇一眼霍替手里的花束，目光钉在送花的黎诺脸上：“我们这儿，狗都不会稀罕的野、花。”
“……”
人就长了一双眼，大千世界看进眼底的毕竟有限，没必要仰着头不注意脚下，否则栽一跤就会摔得比习惯了爬的人更惨。
没人对陆离的嘲讽回以反击，陆离洋洋自得取得阶段性胜利，但所谓的胜利在一出生就脚不沾地更遑论坎途的那群人来说，可笑地无话可说。
可陆离对此一无所知啊，她天真、傲慢、单纯得可怜，她12年见识过人性最大的危机是杨春秀的重男轻女，而这个危机轻而易举度过只需一个陆衍之，所以当她被那群人，被那个人狠狠上一课的时候，她还愚蠢的至今难忘。
那是她的青春。
也是她苦难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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