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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节 坐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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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武二六九年的春节,云州是在一场毁灭性的雪灾中度过的,大雪下了整整二十天,积雪厚的地方深达两米,大量牲畜冻死僵毙,数万牧民百姓被困在分散在各地的牧场和村落中。其中又以云州西部诸郡受灾最重。大月氏、吉斯特、宁远、归宁诸城都是重灾区。

    云西都护府急遣六百里加急飞报圣京。奏称:因雪灾故,云西诸郡大雪封道,交通断绝,人民、牲畜死亡无数,各部民众骚然。云西局势面临全面失控的危险,原由云西奉养的边防军无处就食,也濒临崩溃,十几个哨垒失去联系,音问断绝,据信边防军内已经发生了数次小规模的哗变,鉴于大雪造成的危险局面,边防军长官请求撤防,内附内地,度过眼前灾难再说。现在云西唯一受灾较轻的是沃城,不过在之前对库胡人的战争中沃城受创甚重,府积微薄,无力救灾。因此云西至少两个月内无法向远征云东的两万多军队提供任何形式的补给,远征军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孤军,若是得不到补给,这支肩负北方边防重任的军队将不战自溃。此外,按照以往的经验,可以预计,大雪过后,大量丧失财产家人的游牧民必将纠合成为匪帮,攻掠郡县,云西将面临极重的剿匪任务。现在因为刚抽调过一轮远征军的缘故,各郡县留守兵力严重不足,并且非老即残,欠饷已达数月甚至数年,其战斗力根本无法保证。

    云西的奏报就表达这样一个强烈的主题: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比库胡人、迷齐人的数十万军队更可怕,一下子就将云西诸郡推入了绝境。如果内地的救援不能及时到达,那么云西诸郡将在接踵而至的打击中全面崩溃。一旦真的出现这种局面,那么整个云州势必陷入剧烈动荡之中。眼下张静斋的唐军虽然在徽州势如破竹,但要平定徽州也非短期之功,而且唐军兵峰虽锐,也不能够两面开战,所以云西这屏障万万不能缺少。

    唐公府上,张静斋和荀卿、刘炜两谋士围炉而坐,圣京刚下了大雪,炉火熊熊,室内甚是温暖。

    “一场雪灾,竟至于斯!吴忧未免过于夸大其词!”刘炜道。

    “不然,”荀卿摇头道:“刘公没在北地待过,是以有所不知,这奏报陈述多半是实情。如今各地报灾奏章纷纷传来,不是作伪。牧民一年生计全在牲畜,这样大规模的雪灾,牲畜人员死亡必然相当惨重,人道穷凶极恶,云州各族杂处,民风向来彪悍,大规模的匪患可以预计,恐怕不会善了。这奏报送到这里只用了十天光景,就算片刻不耽误,经过廷议、颁旨,将朝廷拟出的对策送至云州,距离灾情发生至少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段时间,便是云西最难过的时间。能否弹压得住,全得看吴忧和他的幕僚们的本事了。”

    刘炜道:“荀先生之言太过,我们总不成当真支援他们救灾物资。现在徽州战事正紧,处处都要用钱,财政已然吃紧,根本没有余钱可用。归宁或可由云州城调拨支援部分钱粮,至于云西么,嘿嘿,他自生自灭倒省了咱们一番手脚。”

    荀卿道:“不然,我收到消息,阮香前几日曾经在沃城出现。和吴忧单独密会,时间甚久。他们谈话的内容不得而知,我想,不论如何,这不能算是一个好消息。”

    张静斋道:“难道这小子这就存了叛逆之心?”

    荀卿道:“眼下云州天灾人祸肆虐,吴忧自顾不暇,叛逆那是说不上了。只是,若是阮香此时市恩于他的话,难保其不生二心,那咱们先前花费的心血可就全废了。”

    刘炜冷笑道:“云西盐铁全赖关内,谅吴忧不敢反叛。”

    张静斋思索道:“荀先生消息确切?阮香果然去找吴忧了?吴忧的妻子叫什么阮君的,不是和阮香面貌酷似么?怎么知道这不是瞒天过海之计?”

    “消息来源确实可靠。”荀卿道,“阮香的亲信谋士宁雁、吕晓玉都在,而且她们两姐妹都出现了。似乎是阮香打着送阮君回去的幌子,暗自潜入云州与吴忧会晤。”

    “边将竟未察觉!一群废物!”张静斋大怒道。

    “阮香确是好胆量,保密工作也无懈可击。我们得信派出刺客的时候,她已经潜匿无踪了。”

    “依你看他们会不会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吴忧的奏章是否有替阮香试探朝廷之意?若我们没有余钱赈灾,那就表示我们没有余力他顾,阮香就会趁火打劫。此吾深虑之事。”

    刘炜、荀卿闻言皆缄默。

    这时门官禀报,徽州前线派员禀报军情。张静斋就命传进。原来是萨都遣人投送战报。

    来人却是一名英姿勃勃的军官,虽然长途跋涉而来,却仍然显得十分精神。张静斋览战报罢,略问及前线军情,那军官应对如流,答对得体,张静斋十分欢喜,因问他的姓名籍贯。

    军官道:“辱大人见问。卑职郭明川,圣京人。本是圣京编制军官,后因郡马出逃一事,卑职处置不当,以致郡马逃回云州,卑职有亏职守,乃自请编入萨将军远征部队,以求能够将功补过。在徽州战事中,卑职立了些许功劳,承蒙萨将军抬举,现下已经升做牙将。”

    张静斋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儿印象了。那么你升得算是快的。那,你说说,萨将军已经是第三次派人催促粮草,我军运粮车队不绝于道,为什么总是不够军前支用?”这问题分明有考较的意思了。

    郭明川额角见汗,思索片刻道:“我军在徽州攻势甚锐,徽州军不能抵御,正面接战纷纷溃逃。只是那孙政用谋士郑度之言,挑唆山地羌人造反,散布了许多不利于我军的谣言。又将女儿嫁与羌人的大酋长,贿以金帛。羌人贪利,因此纷纷结堡寨对抗天军,不时抄劫我军粮草,防不胜防,且那羌人十分团结,难以安插内线。羌人虽不经训练,但好勇斗狠,报复心极强,忽而集结成群,就敢攻击千人以下的军营。现在徽州前线部队有将近一半用于维持交通线,仍然不能完全保证粮草的安全。因而前线发动战役后常常因苦于缺粮而无法扩张战果。萨将军的企图应是近期内对徽州城发动攻势,徽州城高大坚固,恐怕得打一场持久的攻坚战,而若粮道一断,军心必乱,所以才会反复催促粮草。”

    张静斋再次点头道:“难得你一个小小偏将有这么长远的眼光。不过听你的口气,似乎对此不甚满意?”

    郭明川道:“卑职不敢。卑职确有不同意见,已经在军议之际提了出来,不过最终还是被否决了。卑职不敢在背后非议上官,这是可判斩首的军令。”

    “说说又何妨?恕你无罪。”张静斋显得很随和。

    “是。卑职认为,眼下虽然已经立春,但仍然天寒地冻,最近徽州又逢连日大雪,道路泥泞,粮草人马转运艰难,不是适合展开大规模军事行动的季节。如今我军已经占领徽北的沁、晓、冰火三城,不如趁此机会罢兵言和,趁徽州胆裂之际勒索粮草金银补给,必能成功。这样一方面让我们的战士得到休息,另外可以腾出手来肃清羌人的骚扰,再等旬月,雪融草长,正好出兵,一举踏平徽州。”

    “嗯,计划很大胆,想法也不错。不过考虑还是不周到。萨将军为什么这么急于攻击徽州城?第一是时间,我们等不得,几家诸侯窥伺在侧,第二是徽州之首在州城,拔徽州,擒酋首孙政,各城为之气夺,则只需遣别将攻击,各个击破,自然瓦解,此乃擒贼擒王之计。萨将军攻击重兵驻防的徽州,正是考虑到这点。”

    郭明川拜服道:“大人远见,卑职不能及。能得到大人亲自指点,明川三生有幸。”

    “好了,你去吧。”张静斋挥挥手,表示这次破格谈话结束。

    郭明川躬身施礼告退。

    “开州和吉州如何了?有什么动静么?”张静斋很快就换了话题。

    荀卿道:“开州还是一团糟,唐琪那丫头太嫩,根本压不住场面。要不是有几个老将撑着,叛军已经占领了全境。不过暂时还不用担心,没个一两年,那里分不出胜负。吉州应该引起我们的高度警惕。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懂得,若是不能尽快拿下徽州,吉州出兵的可能会越来越大,我的建议是调拨生力军增援萨都,他需要兼顾的方面太多了。而且,兀哈豹也是条咬人的恶狗。雪灾暂时困住了他的爪子,不过他不会老实太久的。从吴忧那里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弄不好还会硌了牙,他一定会将眼光转向内地。”

    “跨越瀚海大沙漠?”刘炜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那可是死亡之海,就算他有这个心思,他能走过来多少兵马?”

    “燕山并非不能翻越的。”张静斋冷冷地道。莫湘在云州创造的陆地行船神话向世人证明:这世上只有想不到的事情,却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现在兀哈豹盘踞的宁远城紧邻燕山,翻过燕山就是燕州。高达一千多米的燕山山脉一向被称作天险,但那些高山深谷之中,谁知道会不会隐藏着一条致命的小路呢。他们已经太习惯于倚靠圣武关天险了。

    云州。

    云西的天灾给迷齐人壮了胆,他们开始改变以前观望的态度,暂缓攻击宁氏重兵驻防的城市,转而对云西军采取积极的行动,试图先歼灭这支缺乏补给的军队。

    迷齐人派出分队切断了云西和远征军之间最后的交通线,要凭借大雪困死这支孤军。更有一支迷齐人部队大胆地尝试在远征军的骑军和步军之间进行穿插,如果让他们得逞的话,远征军就面临真正的困境了。但迷齐人的运气似乎并不好,这次堪称天才和疯狂相结合的军事行动被一名牧民撞破,他立刻骑马飞奔到莫湘的营地报信,紧急动员击退敌人之后,莫湘想想都后怕,急忙派侦骑打探对方主帅的姓名。不久得报,这支迷齐人的统帅名叫狐兰,是迷齐人一个大族的酋长,用兵奇诡不拘成法,是少有的青年英才,先前就是这个狐兰设计攻陷的库比伦城。

    幸好旋即云西军就和哈迷失所部会合,哈迷失所率的九千人的小月氏骑军和三千人的尼兰微步军填补了两营之间的缺口。哈迷失省吃俭用带来的一点儿补给暂时解决了远征军的燃眉之急。

    加上哈迷失的军队,莫湘现在手上总共有了三万七千人的军队,骑兵人数达到了两万四千人。人要吃饭,马要吃草,天寒需烧火取暖,每日耗费巨大,怎么解决这生计问题就成了头等大事,屈延小县根本不能供养这么多人马。眼看迷齐人封锁日紧,必须早作打算才行。

    莫湘召齐众将举行会议,决定今后的动向。

    大帐内有股怪味儿,帐外北风嘶号,帐内干牛粪在静静地燃烧着,使得大帐内保持着一丝暖意。将官们的盔甲上都落了一层尘土,能参与军议的,都是此次出征的高级将官。莫湘、莫言愁、哈迷失、刘衮、鲍雅、狄稷、席雱、金肃、范竺、皮休等将校都是全副甲胄,库比伦人不尔忽、小月氏人呼阿伦、尼兰微人图兰等虽职衔不够,也作为一方代表列席会议。苏平一身厚厚的棉服,内着貂皮背心,穿得比别人厚了许多,却兀自忍不住发抖,冻得面红唇青。尽管如此,他还是正襟危坐,丝毫不因寒冷而疏忽了必要的礼节。

    莫湘道:“各位,首先宣布一个不好的消息。今日有沃城信使冲破封锁到来,带来了陆舒先生的信,云西各郡大灾,已经无力继续为我们提供补给了。而现在我军的粮草,不过能维持一月度支,肯定熬不过开春。目前迷齐人大军云集四周,局势对我们相当不利。莫湘思量,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便请诸位共同商议一下今后的去止。”

    莫言愁道:“云西受灾,云东可没有,再说咱们是来救援云东的,咱们便取食于云东诸郡又有何妨?现在我军孤悬河北,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当设法自存为上,其他事情么,管不了那么多了。”

    莫湘道:“那你的意思是?”

    莫言愁道:“我建议,即日起,全军利用冬季营地的临时渡口渡河南下,水师进入呼伦河水系,步军沿呼伦河东岸行进,骑军沿呼伦河西岸前进。南方火壁、云州、兴城皆为大郡,泸州的冀城也甚丰饶,这些地方钱粮丰裕,足够咱们安身。待熬过严冬,咱们恢复元气之后再与迷齐人决战。”

    莫湘听了不置可否,问苏平道:“先生以为此策何如?”

    苏平露出迷人的微笑道:“甚妙。”

    忽一人大呼道:“不可,万万不可!我库比伦人绝不畏战逃跑。”众人视之,乃库比伦人酋长不尔忽。

    库比伦城失陷,库比伦人自然时时以恢复为己任,原本就对莫湘迁延不进消极避战颇有微辞的库比伦人这次再也忍耐不住,若是按照莫言愁的计划,那他们将离家乡越来越远,不知道库比伦族人还要被迷齐人的铁蹄蹂躏多久。尼兰微人图兰和小月氏人呼阿伦也都不想在离开家乡过远的地方作战,正待附议不尔忽的话,哈迷失却严厉地瞪着两人,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只好一动不动坐在一边,乖得像是柔顺的绵羊。

    “那,不尔忽将军有什么见解?”莫湘不急不徐地问道。

    “我?我觉得步兵麻烦又没什么用,就听阿愁姑娘所言,渡河南下,寻找补给。骑兵则走相反的方向,向西北转进寻找战机,我觉得,迷齐人一定不会想到咱们敢这么干。我听说迷齐人在库比伦城囤积了大量物资,若是能夺下库比伦城,那咱们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而且我们的库比伦老乡一定会帮忙的。若是实在无法收复库比伦城,那就继续向北翻越迷山,打到迷齐人的老家去。我们可以在小月氏城那里得到补给,不是吗?呼阿伦首领?”莫湘听得暗自嘉许,这不尔忽计策虽然粗陋,还算有章法,可见头脑清醒,不是头脑发热、只凭一时血气之勇的莽夫。

    呼阿伦是个直爽人,虽然很想帮不尔忽说话,但他不会因此就说谎,他面带难色道:“不尔忽首领,实不相瞒,长期供养数万军队,小月氏城存粮早就见了底儿,咱们出来,也是迫不得已,看看有没有什么生路。但凡有办法,我们能离开家乡么?”

    莫言愁顺嘴就讥嘲道:“不尔忽将军打得好如意算盘!不知道这样孤注一掷地豪赌,迷齐人会不会配合你?就算万事皆如所料,不知道这补给问题将军有没有考虑。退一万步讲,就算咱们侥幸取了库比伦城,咱们拿什么去守城?宁氏困守孤城就是前车之鉴。若是守城,咱们最宝贵的机动力必将丧失,迷齐人二十几万军队要困死咱们这几万人那还不容易?若是占领之后又弃守,最后受到荼毒的还是库比伦人民。而若是绕过坚城北上的话,更是痴人说梦,没有后方,交通线断绝,地理不熟,民心不附,与送死何异!若是将军只是为了逞一时痛快,自己去便是,不要拖累大伙儿。不过请为你族人想想,这些宝贵的子弟兵应该用在关键地方,而非去为这样一个疯狂的计划送死的。”

    不尔忽大怒道:“你怎知道我们是送死了!我们就算死也是死得象英雄好汉!难道象吓破了胆子的兔子一样逃跑,把自己的屁股给迷齐人看的就是英雄么?俺是个粗人,汉人的大道理不懂,但是俺知道,库比伦的好汉决不会丢下自己的族人逃跑。”

    莫言愁嗤笑一声,不屑与他争辩。

    莫湘瞪了莫言愁一眼,示意她收敛点。又安抚了不尔忽两句,继续征询众人的意见。

    鲍雅道:“我不同意避战,既然咱们还有一些粮草,大可以和他们周旋一阵子。那么咱们不妨化作小股部队,劫夺迷齐人的粮草补给。迷齐人可以将咱们的人民做成肉脯,难道咱们不会吃肉么?”

    鲍雅冷森森的语气让帐内诸将感觉到一丝透心的冷气,经历过饥饿折磨的他对吃人这种事情似乎并不见怪。他这种冷淡的口气倒是把众人给吓着了。

    鲍雅看看帐内众人的表情,补充一句道:“我是说,先杀马,不够的话,再考虑别的。”

    莫湘强笑道:“将军的意思,我们自然明白的。分成小队劫夺敌军辎重补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苏先生,是吧?”她最后一句话还是问苏平。

    “唔,未尝不可。”苏平淡淡道。

    “刘将军以为如何?”莫湘问刘衮道。

    刘衮瞧了苏平一眼,低头道:“我同意苏先生的看法。”

    “刘将军,此乃国家危亡之际,成败很可能就取决于咱们这些人的决定,北境上成建制的部队也只剩下咱们,北方周境,全赖我们,您有什么话语何不讲在当面,畏首畏尾,象什么男子汉!难道非要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肯贡献你的良策么?”莫言愁用尖刻的话语撩拨刘衮道。

    “末将以为,”刘衮毕竟年青,还是受不了被一个女人瞧不起,况且他是下定决心要在这里出人头地,这次不再看苏平的脸色,竟自道:“全军南下过于仓促。若被迷齐人蹑踪追袭,反倒易成溃退之势,兵败如山倒,局面不可收拾。而轻率出击,同样容易为敌所趁,即便能取得一定小胜,敌人人多势众,我军孤弱无援,最终难免大败,是以也不可行。而困守大营,无异于坐以待毙,待迷齐人调集重兵包围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狄稷急道:“打不得,走不得,等不得,到底要如何?”

    莫湘沉声道:“听刘将军讲完。”

    刘衮微笑道:“我要打,自然打得;要走,自然走得。只是不能让人说,咱们云西的军队,是胆小鬼,来到云东不打一仗,就会开口要粮饷。”

    虽然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但听到刘衮说“咱们云西”的时候,莫湘眼中还是闪过一丝喜色,这还是刘衮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的言论中将自己作为云西的一份子。

    “我的建议是——首先大军大张旗鼓做出一副南逃的架势,向两翼派出牵制部队,工兵负责搭建浮桥,准备船只,日间让骑兵伪装渡河,夜间却悄悄潜回老营。迷齐人必然追击。咱们趁机攻击,必能有所斩获。到时咱们再次从容渡河,迷齐人吃过亏,就不敢追赶了。这样咱们有战胜的声誉,又可以保全军队,在百姓那里筹集粮饷阻力也会小很多。”

    “若是我军白日渡河之时迷齐人来攻击又当如何?”莫言愁诘问道。

    “此正是大张旗鼓的用意。迷齐军诡诈而多疑,我若悄悄渡河,则彼必知我势弱要走,只需派遣奸细过到对岸,清点我军过河人马,等待半渡而击,则我计不得施展。彼却可以以逸待劳。我军声势浩大说要撤军,彼必猜疑,即便攻击,也属试探,有猛将军率一万人马足以拒之。此乃虚实之计。重要的是这计策时间不能拖得太久,最多两天就要实施完毕。时间过久则要生变。”

    莫湘略一点头,第三次请教苏平道:“先生以为此计如何?”

    莫湘三番两次执意求教,即便以苏平的沉静也坐不住这位子,他告罪起身道:“在下先更衣。”

    莫湘趁机就让众将都自由活动一下,可以低声交流一下意见,但是不可以离开中军大帐。莫湘自己也缓步出了大帐。苏平正等在外面,嘴里不知道正嚼着某种植物细长的根茎。深深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白色的热气从他的口鼻中呼出。随着他的目光望出去,是一片茫茫雪原。

    莫湘挥手让亲卫们退下,自己走到苏平身边,道:“先生在想什么?”

    “想我的爱人,喀丝丽。”苏平微笑道,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妻子的柔情思念。

    “她有您这样睿智的男人做丈夫,真是好福气。”莫湘道。

    “呵呵,将军过奖了。我也不过是个凡人。我希望我的妻子能幸福,我的孩子象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长大。”

    “喀丝丽妹妹有身孕了么?”

    “嗯,我也是临行前才知道。总觉得对不起她,本来可以在圣京安享富贵的,却跟着我出来受苦。像样的婚礼都没有举行。唉!”

    “喀丝丽妹妹不是那种小气吃不得苦的女人。她不会计较这些的。倒是先生要保重身体。我与阿愁商议过,给先生增加一哨五百人的卫队,都是挑选最好的骑手,最快的骏马,即便战事有什么不利,先生脱身的机会也大些。先生万勿推辞,这不止是为了先生,为了喀丝丽妹妹,这是为了我云西数十万百姓,云州数百万百姓,为了大周的亿兆子民。我们这些军人,为国戍守边疆,捐躯沙场,本是分内之事,就算我们都阵亡了,自有无数可以接替我们的将士。先生则不同,您的用武之地在庙堂、在朝廷,您的一句话、一条计策,往往可以惠及数百万计的人民。自古死于边境战场的将士数以千万计,可是他们所起到的作用,可能还不及良谋策士的几句话,而这种定国安邦满腹奇计的杰出人物凤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莫湘愚见,先生就是这般的人物。况且现在朝廷虽然势弱,异族猖獗,但忠臣良将层出不穷,也还没到天下倾覆需要良臣死节之时,所以先生不必勉强与我们争夺这种荣誉。”

    苏平回避了莫湘灼热期待的目光,将头转向另一边,缓缓道:“下面我说的话,出我口,入君耳,诚不足为外人道。”

    莫湘点头。

    苏平乃道:“我知营中军粮已然告罄,恐怕三天的余粮都没有了,更别说一月的,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召开这个会议的目的就是安抚军心,我懂,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的。所谓计划,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如何弄到粮草,捱过这个冬天,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没有粮草,军心动摇,不战自溃。所以任何高妙计划都不管用。别这样看我,我不是神仙,我也没办法空手变出粮食来。只是张公是从云州起家,张氏世镇云州,经营云州已然百年以上,常年面对两个北方强邻的骚扰,还有不可预测的天灾,怀有野心的异族将领背叛等等,比这更难的困境都不止一次地遇到,但张氏雄踞云州这么久而不倒,自然有一套不为外人知的生存手段。这等机密,向来只有张氏嫡系子弟才得与闻,我也是受到张公重用之后才知晓一点的。按说不应该透露给外人知晓……唉,都到了这个地步。人一旦有了家室,胆子就变小了吧,以前觉得马革裹尸风光无限,现在却将自己的性命看得这样宝贵。”

    苏平说到这里忽然缄口不言,似乎下面要说的话会让他有沉重的负罪感,大概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做出这种形同背叛的行为来吧。

    沉默了片刻,苏平正要开口说话,忽然有传令兵飞马入营,老远就高声禀报道:“主公到了!主公到了!”各营将士纷纷熙攘整队,欢呼雀跃之声不绝于耳。

    苏平困扰的神情一扫而空,笑道:“我就道他在家待不住,居然等到现在才来,真亏他怎么耐得住!我们瞧瞧他去。”

    莫湘心里不禁又是惊喜又是惋惜。惊喜的是在这艰难的时候,吴忧终于来到军中,对于提振军心士气无疑有极大的作用,而且吴忧一来,似乎她也有了主心骨,只觉得这千斤的重担终于可以放一放了。惋惜的是吴忧如果再能晚来片刻的话,苏平说不定就将张氏百年来雄踞云州的秘密透露出来了。“唉,主公啊主公,你怎么偏偏挑选这个时候来?”莫湘的心里满腔的喜悦中搀杂着点儿小小的怨恚也是难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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