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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节 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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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泸州冀城。

    吴忧求见赵扬。

    自从撤军回到江北,赵扬就憋了一肚子气。他是回到冀城才得知,他派去增援赵明的东路军大将耶律清涟松员山战败,往投苏中时,竟被苏中借故杀了,部属也被苏中吞并,东路军两万人,狼狈逃回来的不过几百人。而自己派去理论的使者则被赵明不咸不淡几句话就给打发了,对苏中的只是斥责一番,毫不影响其对苏中的赏赐荣宠。而且也并没有归还耶律清涟部属的意思。出生以来还从没有吃过这种大亏,赵扬气得失态大骂“无耻!昏聩!”心中发狠,下次赵明有难,打死也不再去救援他了。陈咎这鼓动赵扬出兵的人也没有想到赵明会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心下鄙夷其气量狭隘若斯,只有不时解劝赵扬。好在赵扬不是那种迁怒之人,倒并不拿陈咎出气。只是这次是动了真火,心下一直盘算怎么教训一下这位兄长。吴忧的突然来访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赵扬一面吩咐快请,一面问陈咎道:“先生以为吴忧此来何意?”

    陈咎顾不上回答赵扬的话,慌忙止住正要离去的传令兵,对赵扬道:“主公,不管吴忧为何而来,他现在是手握数万雄兵的一方诸侯,实力不下于我们,又是我们亲密的盟友,主公岂可不亲迎之?”

    赵扬恍然道:“是我糊涂了!”命令排列仪仗,鼓乐出迎。

    “吴兄大驾光临,小弟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赵扬亲热地挽住吴忧的胳臂,并不让他有机会行通常见面的礼节,兄弟相称,比称呼官职更显得亲近不少。

    吴忧微微一笑,也挽住赵扬道:“吴某来得冒昧,公子莫怪才好。这么大阵仗迎接,我可担当不起。”

    “吴兄过谦了。”赵扬还以和煦如阳光的笑容。

    两人把臂而行,谈笑风生,显得异常亲密,随员都远远缀在后面。

    狄稷捅捅刘衮,小声问道:“咱们不是去淄州么?怎么不直接去,磨磨蹭蹭又来了泸州了?”

    刘衮有点紧张地瞄着周围泸州文武道:“将军低声!我们两家联盟,来拜会一下盟友也是应当的。”

    偏偏陈咎耳朵尖,不知怎地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凑到两人跟前,一双小眼睛精光毕露道:“两家既为盟友,掂掂对方的分量也是应该的。泸州接连遭受打击,不少人都以为泸州已经虚弱到无力自卫,若果真如此,恐怕云西下一个目标就定在泸州了罢?”

    刘衮讪讪笑道:“我家主公并无他意,先生说笑了。”

    狄稷却不耐烦听他一个文人的讥讽言语,一把将陈咎拨拉到一边道:“俺就看不惯你们这些耍心眼的书生,以强并弱,有何不可!再说我云西怕过谁来!迷齐、库狐数十万大兵都不怕,区区一个泸州能强到哪里去?只要我家主公一声令下,俺头一个请令做先锋!”

    此言一出,泸州众将哗然,不少人便要拔剑相向,但见吴、赵二人仍在亲热说话,未得命令却不敢乱动,陈咎被这不懂掩饰的粗人给气乐了,干笑两声道:“好!好!云西俊杰,果然胆气不凡!”这时吴忧和赵扬已经分宾主坐下,云西与泸州文武也分两边入座。虽然气氛还是显得有点紧张,但两家主公却像没有看到似的。看看差不多是朝食时候,赵扬吩咐排宴,其时已近隆冬,没什么时鲜果蔬,摆上来的多是松榛干果、核桃板栗,正餐则不外乎牛羊猪肉、鹿狍熊掌,倒也称得上丰盛。

    “吴兄此来必有指教,小弟洗耳恭听。”赵扬客客气气将谈话引向主题。

    “其实也并无甚事,只是听说——”吴忧懒懒的目光陡然锋利起来,“听说公子军中有不少迷齐人效力,而我大周一向与迷齐是死敌……”

    赵扬却没想到吴忧竟是来问他这事,一时间觉得吴忧是不是特意兴师问罪来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若是吴忧有什么恶意或者想挑衅的话,只要派一个不怕死的使者来,表明问罪的意思就行了,用不着只带这么几个人就来送死。又见陈咎使劲对他使眼色,登时心中有数。

    “吴兄所言没错,先祖辈曾经与迷齐争战多年,双方伤亡惨重,后来先父因体恤百姓,乃与迷齐人达成协议,罢兵言和,这和议最核心的一项就是我泸州每年为约一万人的迷齐官兵支付二十万两白银两千匹丝绢的军饷,由迷齐人担任上下所有正职军官,若有损耗迷齐负责补充,这支部队便算是泸州一支雇佣军,一般驻扎在泸州与迷齐边境,作为一个缓冲作用,近年来内地有战事,屡次抽调迷齐精兵南下,迷齐人也算守信,作战勇敢,听从指挥,并无异心,逃兵极少。”

    吴忧笑道:“原来是雇佣兵,怪道泸州精骑天下无双,原来是有迷齐这更擅长骑射的师傅。”

    赵扬听他言语中微带讥讽之意,反唇相讥道:“泸州骑兵虽然勇猛,毕竟汉人为主,却哪及得上云州杂胡骑骁锐?我们只是师从胡人,不比云西轻骑本身就是以羌胡兵为主力。”

    “赵公子说的没错,杂胡义从一向是我云西部队主力,”吴忧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坦然道:“云西精兵多数从羌胡各部征调,他们的战斗力和忠诚也值得信赖。只是云西草创,贫窘异常,没法买来和平,只好全靠刀枪拼回来。其实若果然能破财消灾,未尝不算一件好事,就这点而言,我是很佩服令尊赵公的。”

    赵扬起立拱手,朝天而拜道:“先父在日,多因此而受诟病,若是在天有灵,也要感吴兄良言。”

    “哈哈,公子过奖了。不过我话还没说完。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想那迷齐、库狐贪婪无度,欺软怕硬,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当初泸州地广人稀,为了百姓休养生息而采取这种权宜之计未尝不是良策,但现在泸州人口繁盛,根基已稳固,公子还要恪守父辈所定条约未免有些愚直了。”

    “哦?扬愚昧,我观迷齐刚刚大破库狐,兼并其过半国土人民,国力蒸蒸日上,犹胜往日,未见其可伐之象,而我泸州方经分裂之厄,南面清河咄咄逼人,西有云州宿敌屡次争锋,主要威胁在国门之内而非国外。执行先父遗策首先可保北疆安定,以扬之见,这才是上上策。如何当得‘愚直’两字,还请吴兄指教。”

    吴忧微笑道:“公子只还漏说了一句——云西崛起,咄咄逼人吧。”

    赵扬道:“不敢。”

    吴忧收敛笑容,盯着赵扬道:“说起来我要请问公子两句:怯于外战,勇于内斗,是否血性男儿所为?苛剥百姓血汗供养豺狼,置家国大义于不顾,是否忠臣孝子本分?若公子能理直气壮给吴某以答复,吴忧二话不说,立即走人。”

    “这——”饶是赵扬机智如狐辩才无碍,也被吴忧这两句话问住。吴忧的这两句话实在是问到了他的心里,他还年轻,还有建功立业的梦想,被迫侍奉迷齐人所感觉到的深深的屈辱感一下子如潮水般涌现,不禁意间,他将手中的酒爵捏得变了型。

    吴忧并不逼迫赵扬,大笑起身道:“我敬赵公子与泸州诸位贤良一杯。”说罢一口将杯中酒饮胜。目光缓缓掠过众人,赵扬与泸州众人都饮了。

    吴忧目光锁定在陈咎身上道:“久闻泸州有智囊陈先生,算无遗策,是赵氏左膀右臂。陈先生能否代答吴某刚才的问题?”

    陈咎捻须笑道:“将军言之有理,身为大周子民,我等的确心中有愧!”但话锋一转又道:“但将军指责我等心无家国却是未免过分了。试问如今天下纷乱,天子被权臣所挟持,我等尝思报效朝廷、铲除奸佞,却不得其门而入,只好退而求其次,安守本分,保守地方,不论我们对异族态度若何,为天子守边多年来却未尝使寸土落入异族手中。实不曾有亏负大周之处。反观所谓周室宗亲如阮香、张静斋之流,没有一个不是擅长内斗,自相攻伐,好大喜功,明里都打着复兴周室的旗号,其实谁知道暗里打什么小算盘?尤其是其为逞一己之私欲,全然不顾边防之危厄,屡屡兴兵攻击边将,卡截戍边精兵,导致原本最精锐的边防军兵源、装备日差,边塞烽燧年久失修也无人理会,将军总理云西,也是深有感触吧?我赵氏虽略有亏于百姓,却并不见得比别家更坏一些。更不象一些人,包藏祸心,做那皇帝梦。”

    这番词锋甚是厉害,替赵扬也替泸州找回不少面子,吴忧心里也不禁感佩陈咎果然不愧智囊之名,看来要拉住赵扬,还得先拿下这陈咎。不过吴忧本来目的也并不在此,并没有指望只凭自己一番话就让泸州与迷齐人撕破脸,只是预先敲打一下赵扬,免得自己与迷齐人争战之际他从背后给自己来上一刀。只看赵扬的反应,吴忧可以确信,赵扬不是那为虎作伥之人,只要时机契合,赵扬是会站在自己这一面的。而抛开国内的战争不算,只对胡人作战这一点上,赵扬不大可能扯自己的后腿,而且很有希望发展成为一个可靠的盟友。陈咎的话也值得思量,似硬实软,话里话外都带着商量的余地。

    吴忧沉吟不语,刘衮举杯敬酒道:“我等都是大周子民,自当为大周尽心效力,愿我大周能早日消弭兵祸,重归一统。”

    陈咎笑道:“这话便叫人爱听。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刘衮报上姓名。

    赵扬惊讶道:“难道是武状元?云西果然藏龙卧虎,我敬刘将军一杯。”

    刘衮谢过,正待举杯,一旁却早恼了一位泸州青年将军,林赓是泸州青壮军官中的佼佼者,这次见云西来人咄咄逼人,自家主公与军师陈咎却不知何故一再退让,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又见赵扬抬举刘衮,忍不住怒气上冲,站出来朗声道:“主公,末将林赓对刘将军慕名已久,早就有心切磋,今日见面,心痒难当,愿和刘将军当场比试一下,若是末将侥幸胜得一招半式,望主公能将这杯酒赐予末将。”

    刘衮没料想还会有这么一出,看泸州众将神色颇为不善,酒杯举到一半就尴尬地止住,不知道该不该喝。他望了望吴忧,吴忧神色漠然,仿佛不**事,显然是让刘衮自己处置了。

    刘衮本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只是在云西砥砺得棱角不是那么突出了,现在见吴忧明显放手不管,云西和泸州众将却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心知不拿出些手段来这事就不能善了。哈哈一笑放下酒杯,道:“既然林将军有兴致,切磋一二也无妨。不知道林将军是要比什么?马战、步战,长短兵刃还是射箭?”

    “庭下不便纵马,就步战比剑吧。”林赓抽出长剑道。

    “好,就比剑。”刘衮大踏步上前,对吴忧、赵扬分别施礼。吴忧轻轻点头,得到吴忧的同意,刘衮心中一喜,看来自己的决定没错。赵扬道:“刀剑无眼,两位将军小心在意,胜负不论,点到为止。”

    两人一齐应诺,相互亮剑行礼,立个门户,开始游走,伺机进击。两人都是内行,一出手便知道对方是个中高手,所以并不轻易进招。俄顷二人几乎同时叱喝一声,双剑交击,虎扑猿落,斗在一处,两人剑招都出得极快,不一会儿就只见两团清蒙蒙光雾笼罩当场,剑风纵横,离得近的人袍袖都被割开一道道极小的口子。

    一面观看二人比剑,吴忧似乎不经意对赵扬道:“传言清河公主、征东将军阮香要招婿了,公子听说没?”

    “听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赵扬淡淡道。

    “其实想想我们上次见面还是五年前。当时我与小香窘迫异常,一无所有,最初全是仰赖公子的恩惠才得以起家。没想到,五年可以发生这么多事情。”吴忧感慨道。

    赵扬嘴角闪过一个嘲讽的笑容,五年的时间,阮香攻占了灵淄两州,建立了强大的陆海军部队,吴忧雄霸云西七城,一声令下就能召集数以十万计的精锐骑兵,甚至当初不起眼的杨影,都在开州成为领军人物,大有一统开州之势。唯有自家非但没有拓展寸土,反倒是兄弟反目,连连丧师败绩,徒惹天下人耻笑。谁又能料到,当初一个帮助阮香的决定会导致这样的后果呢?

    “吴兄与清河公主也算患难之交,如今手绾兵符,威震漠北,不论名声地位都相当,堪称佳配,若清河果然有意嫁人,小弟以为,吴兄是不二人选了。”赵扬稍稍捧了吴忧一句,不过在吴忧听来,却是微含酸意了。

    “吴忧已有三房妻妾,并无这竞争之心,只是有些事情还有求于清河,只好勉为其难亲自跑一趟,也算探望一下故人,希望能对付一杯喜酒罢了。”吴忧笑笑道。

    “吴兄竟是要亲往淄州?”赵扬明显吃了一惊。

    “不错。有何不妥?”

    赵扬眼睛里神光闪烁,显然在掂量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可惜陈咎离得太远,听不到两人对话,否则肯定立即就能拿出对策来。

    “这——当然并无不妥,只是泸州方经战乱,地方不宁,小弟只是担心吴兄的安全。”

    “这个公子不用担心,我座下有无双猛将,尽可以一当百,普通宵小那是不敢打我的主意的。”吴忧这样说其实还有一样自信,他本身出身绿林,在云州也是借绿林豪强起家,就是现在的部队中也不乏收编的绿林马贼,在黑道上称得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了,那些山贼绿林若是见了他的名号,上赶着巴结都来不及,更别说会打他的主意了。而一般的饥民、溃兵的战斗力吴忧还不放在眼里。就除非像赵扬这样的地方大豪,买通刺客伪装贼寇暗杀,这才真正让人防不胜防。看似闲闲提起,实则有试探赵扬口风之意。

    众人忽然轰然叫好,两人望去,原来刘衮、林赓两人已经分出了胜负,刚才只顾说话,倒是没有留意到。

    只见刘衮胸口微微起伏,气息悠长,负手站立一旁,而林赓则显得狼狈许多,气息不匀,脸上见汗,两人手中却都没了宝剑。不知何时鲍雅却站在了两人之间。

    原来方才两人翻翻滚滚斗了五六十招,招数上并未分出胜负,林赓却略感气力不济,自忖这般打法斗到百招开外必定落败,乃决定用计取胜。伪装力怯,卖个破绽,翻身就走,刘衮正为久战不下而心下着急,正想用绝招取胜,见林赓露出败象,暗道天助我也,气息潜运,无穷剑影忽然凝为一线,瞬间人剑似乎合为一体,翩若惊鸿,快似闪电,急袭林赓后背!正是刘衮家传绝技“长虹贯日”,泸州众人眼看林赓避无可避,凶多吉少,无不惊呼起立,林赓听得背后风声,只晓得计策已然奏效,却不知道个中凶险,也是施展绝技,猛然一个大翻身,手中宝剑由下至上撩起,这一招却是林家绝学,也有个名目,叫“鹤冲天”,端的是狠捷凌厉,罕逢敌手。这下不只是泸州众人紧张,云西诸将也不禁变色,若是两人招式用实,林赓固然逃不过一剑穿心之厄,那刘衮却也不免被开膛破腹,然而两人此时却是箭在弦上,势无可收,眼见便是个同归于尽的结局。这时只听“呔”一声大喝,两道锤影携风雷之威砸下,硬生生砸飞了两人手中宝剑,鲍雅铁塔般的雄躯已经隔在了两人中间,两人去势未尽,各出一掌与鲍雅一对,借那反震之力各自后退,只是鲍雅对两人所使力道截然不同,对刘衮是轻托,是以刘衮轻轻落地站定,而对林赓则有教训的意思了,一掌震得他七晕八素,连退十几步才勉强拿桩站定,虽未倒地,却是气血翻腾,烦恶若死,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林赓本待再鼓余勇与刘衮在拳脚上分个高下,但见鲍雅沉峙如山的气概,恐怕自己再练十年也赶不上,心下竟是生了气馁之意,至此方知云西人物俊彦,果然名不虚传。

    从林赓诈败诱敌,到两人各出绝招几乎同归于尽,再到鲍雅出手打飞两人兵刃解斗,几招如同电光火石,兔起鹘落,打得惊险异常,三人站定,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同时叫好。

    鲍雅对吴忧拱手施礼道:“末将冒然出手,为两位将军解斗,主公恕罪。”

    泸州别驾花濂趁机道:“刚才一番比斗真是精采绝伦,愚平生未见,以愚浅见,三位将军武艺俱是不凡,都应受赏才是。”

    此言一出,赵扬尚未说话,却早有老主簿韩章跳出来道:“放屁放屁!武夫好勇斗狠,于国于家百害而无一利,天下便是因尔等才离乱,有何可褒奖之处?宴席之上,擅动刀兵,于礼大不合。林赓蠢夫,当使守门打更,尔等恶客,有失体统,当即逐出大门!”

    这老爷子手无缚鸡之力,花白胡子翘微微地,对着满堂杀气腾腾的武将,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当场辱骂,这勇气委实十分十分地可敬。

    三将受了这等嘲骂,俱是变了脸色,鲍雅冷哼一声“老匹夫”,本待出手教训,但瞧这老头儿仿佛纸糊的身子,一阵风就能吹走,离棺材也就几步之遥了,实在没法跟他计较,心中鄙夷,忿然归座。吴忧嘴角轻挑,一抹微笑只在若有若无间,却只是斜睨赵扬,瞧他怎样处理这老货。

    本来林赓比剑落败就有点脸上挂不住,哪成想又蹦出来这么个迂腐的老东西大放厥词,赵扬气道:“把……把他给我拖出去……拖出去……”要说当场棒杀先父留下来的老臣,他还没有这份气魄,但无论如何处置,是绝不能留他在眼前唧唧歪歪丢人现眼了。

    “主公,您平日里尽是亲近结交这些莽夫奸人,闹得兄弟不和,家族蒙羞,大好基业眼看就要沦入外人之手,老主公泉下有知,也会羞见你这忤逆子的!……”

    这韩章原本是赵家兄弟反目之时被糊里糊涂裹胁到冀城来的,平日里仗着年岁大,资格老,嘴巴极臭、人缘奇差,赵扬念他是追随先父的旧臣,一直不理不睬他,不料今天灌了两碗老酒就发了疯,反倒数落起赵扬的不是来了,这番破口大骂,越发显得可恶。但怒气归怒气,他当然知道一怒杀人对统治者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只是挥手让武士将韩章拖曳出去。

    目睹了这样一出好戏,云西众人都是忍俊不禁,泸州众人却都感面上无光,甚至陈咎心里都动了杀机,这人丢的可是泸州的脸。不过见赵扬隐忍不发,他也就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盘桓两日,吴忧告辞,赵扬也不强留,却一直将吴忧送出数里才折柳相赠,依依惜别。

    “尔等看赵扬是何许人?”一直到望不见泸州的城墙了,吴忧闲闲问道。

    “嚅嚅如贤君子,举止有大气度,然而似乎缺乏人主的果断。”金肃率先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其他几人也都点头,显然相当认可金肃的判断。唯刘衮道:“赵扬少年即已闻名诸侯,听说杀伐果断,是个狠角色,如今性情大改,一味谦和忍让,只恐怕是笑里藏刀之徒。”

    吴忧微微点头,道:“几年前我与赵扬有一面之缘,如刘将军所言,当时他精明干练,聪明果决,给我印象极深。但这次再见,他已将早年锋锐尽数掩藏。比剑失败,并不在意,韩章这种老无赖当庭辱骂都能容得,这份善于藏锋的涵养,岂是兀哈豹、宁霜之流能比的?便是我也远远比不上他的。”顿了一顿,吴忧若有所思道:“若是有心人将赵扬恕韩章之事传扬开来,再给韩章加点儿俸禄什么的,这位赵公子的名望恐怕又会增长不少吧……不愧是高门大姓人家的孩子,有些东西是不是无师自通的呢?”

    刘衮闻言道:“主公,若有此担忧,不如让我秘密潜回冀城,暗地里刺杀那韩章,世人必以为这赵扬外和而内忌,当面饶恕,却背后刺杀,这样非但捞不着什么好处,反倒可以重重打击其名望。”

    吴忧怔怔地打量了刘衮半天却没有说话,只觉得这人看起来如此讨厌,那阴狠的眼光也让自己很不舒服,他心里在掂量,刘衮是不是因为韩章曾当场辱骂他而心怀嫉恨,抑或果然对他死心塌地的效忠了才想出这么个阴险的办法来。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吴忧消受不起的。

    正在这时,冀城方向尘头大起,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奔驰而来,旗号依稀便是泸州,近了再看,那领军将领正是林赓。

    鲍雅和狄稷紧张地上前一步,将吴忧护卫起来。其他人各取兵刃在手。

    “无妨。”吴忧示意两人放松,微笑道,“翻脸也不至于这么快的。”

    泸州人马奔至吴忧等人跟前,一起下马,林赓对吴忧施礼道:“我家主公怕将军路上遇到匪寇侵扰,因此特派末将领五百骑兵护送将军到泸、淄州界。”

    吴忧笑笑,拱手道:“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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