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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节 灵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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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沃城南门。

    野利斯很愤怒,因为周人实在太狡猾。南门看上去很容易攻破,因为几乎刚刚开始进攻,南门就被打开了,而当他勇猛的部众冲进去四五百人之后,断龙闸落下,同时城头箭如雨下,阻断内外军的联系,狭窄的甬道两侧长枪手尽出,将那四五百人马尽数戳死,如是连续两次,战士们临死前不甘的凄厉的惨呼声让最勇敢的迷齐战士也为之惊心。沃城守军用微乎其微的代价让迷齐近千名勇士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屈死在城门口。

    战士的鲜血终于让野利斯清醒过来,要攻占城门,只靠勇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果不能控制城楼,那么这南门就还在周军的牢牢控制之下。

    “报首领——”一个传令兵骤马奔驰而来,“狴沙部已登东城,正与守军短兵相接,战况相当惨烈,狴沙首领让将军不要再磨磨蹭蹭,立即发动进攻,相互策应。”

    野利斯听了气得脸都绿了,怒吼道:“架梯子!上钩索,给我爬城!”

    野利斯部的官兵被激发了野性,嗷嗷怒吼着扑向沃城城墙。也就在这时,云西守军发现一个要命的事实——他们的箭矢几乎全用光了,而且在将近一个月的守城战斗中,各种防守器械也基本被摧毁殆尽。面对着乌云一般涌到的迷齐军,这些已经连续作战多日疲惫的战士们只能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握紧手中沉重的兵刃,在零散的射击过后,静等肉搏战的到来。站在他们最前列的指挥官是持剑的陆舒和三夫人宁霜,站在他们身后构成第二线的,是手持石块、木棒甚至赤手空拳的父老乡亲,有老翁、有妇女、还有唇上尚未长出须毛的孩子。迷齐人的残暴天下皆知,城破了,所有人都别想独活——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迷齐人登城过程异常顺利,以致于野利斯都忍不住要怀疑这是不是又是周军的诡计。

    陆舒面向守卫在城头的军民发表了慷慨激昂的简短演讲:“各位,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前进则生,后退则死。我和三夫人就站在你们众人最前列,如果我退后一步,任何人都可以立刻砍死我。云西与我们同在,大周与我们同在!杀!”随着陆舒的一声怒吼,云西兵民一起向刚刚登城的迷齐人发起了进攻。

    野利斯立刻发现了自己应该担心的问题——守城的周军和百姓都象着魔了或者说疯了。刀枪的锋刃对于他们来说象是苇草的秸秆,迷齐士兵恫吓的怒吼对于他们来说象是绵羊的叫唤,即便被砍得遍体鳞伤肠穿肚烂他们也用尽最后的力量用牙齿咬、指甲抓或者不顾一切地抱住登城的迷齐官兵一起坠下城头同归于尽。迷齐人的登城官兵几乎瞬间就伤亡了一半——尽管他们杀死了比他们多一倍的人,但这好像反倒让周人更加疯狂了。

    迷齐人第一波进攻部队只坚持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被彻底击溃,野利斯从他最勇敢的战士眼中发现了恐惧和犹豫的阴霾,拥有这样一支军队,拥有这样不顾一切保卫家乡的百姓的国家,难道是可以被征服的么?

    日头已经逐渐移向中天,四处都是喊杀声,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疯狂的战争中。

    为了鼓舞士气,野利斯亲手斩杀了两名进攻不利逃回来的百夫长,亲自挑选精锐,手持一对纯钢利斧,身先士卒,狂吼一声,再次扑向沃城。

    东城。

    狴沙部下的所有兵力加起来只有八百人,发动进攻的时候远没有野利斯那么排场,狴沙对于自己部众的性命也远比野利斯珍惜。因而狴沙采取了和野利斯完全不同的进攻方式。

    狴沙部的大部分战士都只在关节处有简单的护具,但他们无一例外都佩带着坚固的青铜头盔,一柄锐利的短剑、两支标枪、一面几乎可以遮住整个身体的金属面大盾,他们是迷齐部队中少有地采用全制式装备的部队。

    面对那一大片由移动的金属盾组成的严密的龟壳阵,苏华和宁卫都没有很好的对付办法。原本可能有点作用的两架投石机都坏了,普通箭矢完全不起作用。这些战士甚至完全不用云梯钩索,他们最强壮的战士组成人墙,其他战士就踩着袍泽的肩膀和大腿层叠而上,最剽捷的战士象敏捷的猎豹飞身登上城头,与守军展开贴身搏杀。

    狴沙毫无疑问是最勇猛的战士,他也冲在所有人的最前面。短剑、标枪和盾牌以令人眩目的速度在他手上流转,仿佛那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尽管苏华已经尽可能抽调了善战的士兵,但没有一个能阻挡狴沙的脚步,连续刺杀了十几名云西士兵之后,狴沙周身毫发无伤。

    “宁卫,代我指挥,我去挡一下那人。他会把我们完全打垮的!”苏华急促地对宁卫吩咐一声,自己提剑迎上狴沙。

    “你不是他的对手!”宁卫着急地喊了一声。发现苏华还是一意孤行之后,宁卫忙召集宁氏旧部几个精干军官,紧跟着苏华迎战狴沙。

    注意到了苏华和宁卫的到来,狴沙象是示威一样狠狠将短剑刺入一个云西士兵的颈动脉,喷薄而出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他伸出鲜红的舌头贪婪地舔舐一下,忽然将手中的短剑盾牌换成了双手标枪,挽了一个漂亮的枪花,将正欲趁机偷袭的两个云西兵刺了个对穿,他对着苏华露出一嘴带血的牙齿,作出一个挑衅的狰狞笑容,故意不肯马上拔出标枪,而是将那两名士兵高高挑起在空中,听着他们的悲惨呼号,鲜血汩汩流下。

    饶是苏华经历过这么多腥风血雨的人,碰到这种以残暴杀人为乐的也是头一次。苏华神气内敛,稍微放慢脚步,调整呼吸,让自己的气机紧紧锁定狴沙的一举一动。

    狴沙猛然将那两名还没有断气的士兵掷下城墙,用极快的速度向苏华奔来,两人相距不到十步时,狴沙左手标枪猛然出手,标枪带着一道淡淡的残影越过苏华的头顶,一举贯穿了跟随宁卫赶来赴援的两名军官的胸膛。随后狴沙猛然撤步后退,短剑标枪齐出,一瞬间又刺杀云西四名官兵,嗬嗬大笑。面对这样凶悍的敌人,云西骁勇善战的官兵竟都不自觉地躲避开来。狴沙耀武扬威地高举双手,原地转身一周,竟无人敢趁机偷袭他,狴沙复迎向苏华。

    仿佛对于狴沙的凶悍视而不见,苏华一步步向前移动着脚步,经过半年的静修苦练,她的剑法愈发精进,握剑的手一丝不抖,那些企图上来占便宜的迷齐兵都被她干净利落地一剑刺杀。

    没有任何废话,两人几乎同时发动了攻击,长短剑的交击声沉闷粗重,“当”地一声钝响之后,苏华感到手臂有点发麻,狴沙的力量和兵器分量都明显胜过她。苏华银牙一咬,宝剑振起漫天狂雪,冰冷的寒意狂涌而出。

    “好剑法!”狴沙大声赞道,一手别上标枪,转过大盾,却是以拙胜巧,用盾面接下了苏华所有的攻击,与此同时,短剑倏出倏没,却不是攻击苏华,而是割开了两个身边的云西士兵的咽喉。

    “铿铿锵锵”随着一阵清脆的金属交击声,狴沙的盾牌上多出了十几道纵横交错的剑痕。与此同时,那两个士兵咽喉飚血,慢慢倒了下去。

    狴沙仍有余暇对苏华一笑,猛然伏地急窜,短剑如电挥出,袭削苏华足下,苏华金鸡独立,挥剑斩削狴沙后颈,狴沙似乎早已料着苏华这一变招,忽然中途变招,一脚用力,踏碎城砖,整个人已经如大鹏一般离地窜起,大盾背到背后,硬将苏华的长剑抗在外圈,短剑笔直刺向苏华的咽喉。苏华急翻身躲过他这必杀的一击,冷不防小腹已经着实挨了一脚。虽然因为在空中难以借力,狴沙这一脚不过发挥出了五成的力道,却足以将苏华踢得口吐鲜血,踉跄后退。

    狴沙狞笑道:“只有这种程度而已么?”

    “放箭!”宁卫不想只是慢了两步苏华已经受了重创,这狴沙的武功委实强悍到难以想像,他自忖也不是对手,现在也只好以人多取胜,挨得一时是一时了。很有默契地,几名军官都取出十发连弩来,对着狴沙就是一阵乱箭攒射。虽然没有伤到狴沙,却也成功阻住他追击的脚步,将苏华救了下来。

    “宁卫后退!”苏华虽然受伤,指挥却不慌乱,清晰地命令道:“长枪手集合,列猬集阵!”随着一阵急促的芦笛哨音,云西士兵快步后退,纷取长枪,在他们背后,弓箭手七手八脚拿起弩弓,组成第二道战线。就在这短暂的空档,狴沙部下的迷齐兵又有数十人登城,朝着云西兵猛扑过来。

    “杀!”随着宁卫一声断喝,长枪手奋力刺出手中长达六米的长枪,狴沙部士兵虽然勇悍绝伦,但却无法对抗这密集的钢铁丛林,冲得最靠前的士兵立即就被锋锐的枪尖穿透了身体,他们坚固的金属盾牌虽然能够挡开几支长枪,但他们个人的力量在数十上百人的严密军阵面前却显得无比渺小和脆弱,很快这些骁勇的战士就被密集的枪阵逼得节节后退。狴沙眼看到手的胜利就要从手边溜走,急命道:“列盾阵!”

    迷齐精兵的名头也不是盖的,只是稍作后退,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手中的盾牌层层重叠,迅速组成一面坚固的金属墙。士兵们只将眼睛和头盔露在外面。

    “标枪——正前方十步——掷!”狴沙亲自呼喊战斗口令。数十支锋利的标枪随着他的口令飞向云西守军。猬集一起缺少防护的云西长枪兵当即伤亡惨重,没等苏、宁有机会调整队形,迷齐人的第二轮密集标枪投射再次到来。随后,趁着守军陷入混乱,迷齐兵齐齐抽出短剑,迈着整齐的步伐重新压迫上来。狴沙还是太过于谨慎,如果趁着守军这阵子混乱展开冲锋的话,苏华一定无力回天。迷齐兵谨慎的推进反而给了苏华重整队伍的机会。

    苏华顾不上统计迷齐兵造成的伤亡,嘶声喝令道:“弓弩手!无保留抵近连射!”原本站位靠后的弓弩手受到标枪的伤害较少,被标枪刺死刺伤的袍泽们的惨状更激起了他们的同仇敌忾之心。趁着迷齐军缓缓推进的空档,他们迅速完成了队列重整。

    精良的连弩的密集连射所形成的箭雨是这些落后的游牧民族士兵所无法想像的。即便狴沙也是首次“沐浴”在这黑色的风暴中,再密集的防御阵列也抵挡不住这样密集的攒射。狴沙这时候后悔已经晚了。迷齐人的盾阵立即垮了下来,将近一半的士兵被从各个角度射到的弩箭射翻。眼睛、关节甚至盾牌和头盔都被强劲的弩箭近距离射穿。

    “冲上去!”即便狴沙武艺高强也被一支弩箭射中了大腿,这支带着倒刺和血槽的弩箭不完全割开皮肉根本拔不出来,铜制的箭头让狴沙略微感觉到中毒的症状,自从艺成,他还没有受过这样的重伤。狴沙咬着牙一剑将箭杆斩断。他知道这时候有进无退,贴身近战还能占点便宜,如果退避,只能等死了。迷齐兵也杀红了眼,一手持盾一手持剑,呐喊着冲上来。

    “跟他们拼了!”不知道是谁首先大吼一声,冲了上去。弓弩手们不多的箭矢几乎顷刻间就全部倾泻到了迷齐人头上,他们将弓弩扔到一边,纷纷抓起近战兵刃展开了反冲锋。攻城军和守军再次绞杀在一起。狴沙的伤腿还在滴血,他狂热嗜血的眼神捕捉着敌方指挥官的身影。

    苏华和宁卫并肩而立,一步不退,面对狴沙的狰狞面容,两人丝毫不感畏惧。在漫天喊杀声中,三人眼中只有敌人,几乎同时,三人合身扑上。拼命的时候到了。

    只不过一个回合,苏、宁两人都挂了彩,苏华被狴沙一剑掠过左肩,一绺青丝飘落地上,大量鲜血从肩头涌出,苏华还是庆幸躲过了狴沙的穿心一剑。宁卫为了掩护苏华,被狴沙的盾牌击中背部,呕血剧咳。狴沙武艺虽然远强于两人,但一条腿活动不便,加上两人拼命,所以也吃了不小的亏。苏华和宁卫的长剑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照着他的伤腿下手,而为了在最短时间内重创两人,狴沙竟是拼着舍了这伤腿,也要击毙两人。只是击伤两人,显然并不能让狴沙满意,他的腿上新添的两道剑痕平时自然不算什么,但现在不断涌出的鲜血却在不断地带走他的力量。发出了一声野兽一般的嘶吼,狴沙再次扑上。

    沃城东。

    莫湘可能是预料到难以对纯骑兵部队的迷齐人实施突袭,所以干脆扬长避短,迫近迷齐人立下营寨,不慌不忙地列阵。狐兰点算莫湘的军队,怎么算也不过万人之数,与先前侦察的情况不符,而且观察其军服甲仗,参差不齐,纪律不整,不大象是正规军,倒更象是云西的杂胡骑,不由得狐兰心下不狐疑。更让迷齐人疑惑的是,这当面的一万敌军中,还有半数的步兵。按照以往的经验,在草原争战中,还从没有哪支步兵军队能战胜纯骑兵部队的。

    “野利么哥,率本部人马向东北搜索前进,遇敌回报,四十里无敌踪则返回。赫连奇,率本部人马向东南搜索前进,四十里无敌踪返回。狐突,丙鹿,各率一千骑从两翼冲阵。立即执行。”狐兰注视着云西军队的军阵,一项项地发布命令。一丝不安的焦虑在狐兰心中蔓延。这两年在云州,莫湘名声实在太显赫,身为云西最重要的战将,在她参与的历次征战中,居然没有遭遇一次败绩,她击败敌人的方式也不拘一格,以往的战例多次表明,莫湘对于现有的骑、步、水等兵种运用十分娴熟,攻守兼备,机智勇敢,尤其擅长在劣势情形下作战。与这样的名将对阵,狐兰既兴奋又紧张。

    现在迷齐军队有数千精锐正对沃城进行最后一击,又分出将近万人保障两翼,本阵人马现在还有三万人,狐兰相信,凭借着自己本部最精锐的这三万战士,足以应对莫湘的一切变着。

    狐突和丙鹿的进攻不顺利。发现迷齐军队意图的云西军也抽出来两个千人骑兵队以攻对攻,两军战斗短暂而激烈,不久,迷齐军鸣金,狐突与丙鹿军撤回。

    通过这次试探性进攻,狐兰已经对眼前这支部队的战力有了相当的估计。眼前的骑兵部队,并不是莫湘所统帅的云西正规军。现在的问题就是,莫湘和她的主力兵团到了哪里?眼前的这支部队,是诱饵?还是只是牵制自己行动的一粒棋子?莫湘是打算救援岌岌可危的沃城,还是打算趁自己吞下香饵的那一瞬间对自己完成致命一击?野利么哥和赫连奇如果发现了莫湘的踪迹,是否有把握挡住莫湘主力兵团的雷霆一击?

    趁着骑兵部队的交战空隙,云西步兵完成了列阵。狐兰看着对方列出的阵型不禁笑了——云西步兵列成的居然是进攻阵型!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哪个将领会愚蠢到用步兵列阵进攻骑兵,就算诱敌,也绝没有这么干的。既然对手要玩刺激的,那么就来吧。

    既然下定了决心,狐兰当机立断,将狐突和丙鹿的兵力各增加到五千人,从两翼迂回云西军背后,命马齐率一千重装骑兵向云西步兵展开正面冲击。自居中军,指挥调度。如果没有意外,即便马齐部不能从正面打开缺口,狐突和丙鹿从背后的包围也足以让云西军崩溃。

    隆隆震响的马蹄声并没有让云西步兵们惊慌失措,他们反而将阵线缓缓向前推进。如林的长斧和大刀多少显示出这支军队的与众不同之处。狂风骤雨一般的迷齐重装骑兵队很快与云西步兵短兵相接,马齐所率迷齐重装骑军称“铁塔营”,在迷齐军中也算精锐部队,他们以二三十人至五十人为一队,人马皆被重甲,以钩索连缀,马上战士虽死不坠马,冲击能力极其强横。

    与迷齐军“铁塔营”官兵狂暴的呐喊正相反,这一支云西步兵沉默着向前挺进,鼓手稳定而冷静地用鼓声调整着他们前进的步伐。在两军接战的一瞬间,上百支号角一齐吹响,云西步兵的长斧大刀奋力挥击,上砍骑士、下斫马腿,双方很快就在宽阔的战线上绞杀在一起,云西步兵勇敢顽强,任凭“铁塔营”精兵一轮又一轮反复冲击,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对于“铁塔营”进攻不利,狐兰心里有些惊讶,表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感情波动,狐突和丙鹿的迂回部队还没有到位,他手里还有足够数量的预备队,主动权依旧掌握在自己手里。

    “呼嗬!”迷齐军队猛然一声呼喝,狐兰精神一振,这是迷齐迂回部队到位的暗号,随着雄浑的号角声,迷齐轻骑兵从云西军左右侧背后发起了进攻。

    如同狐兰所担心的,莫湘并不在这支部队里。罗兴是这五千尼兰微步兵和五千库比伦义从的指挥官。独立指挥这么大规模的会战,在罗兴而言还是头一次。罗兴本不敢来,莫湘一再保证会救应他,怀着对莫湘发自内心的信任和崇拜,罗兴才硬着头皮迎战强大的迷齐军主力部队。长期与迷齐军队作战,对于迷齐军队的战略战法十分熟悉的罗兴早就防着迷齐人的包抄战术,为此他特意从莫湘那里强要来了莫湘压箱底的两千具强弩。当迷齐迂回部队开始冲锋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就是这两千具强弩遮天蔽日的攒射。

    不到一个钟头的功夫,迷齐三路进攻军队都遭遇了挫败。其中马齐所部“铁塔营”官兵遭受了歼灭性打击,伤亡超过七成,完全丧失了战斗力。骁勇的将领马齐也身受重伤。在骑兵的反击掩护下,云西弓弩手对轻骑兵造成了巨大的杀伤,狐突和丙鹿的部队也都冲不破密集的箭雨,败退下来。

    宝贵的时间在一分分流逝,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云西军队的阵势依然十分整肃。如果是平时,狐兰并不在乎这点损失,只要将敌人包围住,四面反复冲击,敌人总有支持不住崩溃的时候。但现在莫湘的去向成了狐兰的一块心病,仗打到现在,他的一万亲卫始终不敢投入战斗。这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窝心感觉在狐兰而言还是头一次。

    “禀大汗,野利么哥遭遇敌人小股游骑,战斗力甚强,经过交战已经将敌人驱退,根据俘虏供认,他们是一支大部队前驱。”探子很快带来了出击部队的消息。狐兰大喜,看来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莫湘是打算迂回自己的侧背,可惜她一定没想到会先被自己察觉吧。

    “速传我令——”狐兰忽然犹豫了一下,问道:“赫连奇那边呢?”

    副官报告:“已出四十里,尚未发现敌踪。应该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丙鹿部留下监视眼前敌军,其余诸军随我北进。命令野利么哥继续搜索,务必捕捉敌主力决战。”

    在北方漫漫草原上兜了半天之后,狐兰意识到自己又上当了,野利么哥所报告的敌人大部队根本就不见踪影。这时候就是傻子也猜到莫湘的战略部署了:一再地制造假象分散他的兵力,寻机各个击破。可恨的是,他象一个孩子一样被人耍了。意识到自己的失误,狐兰当即命令所有士兵全速向回赶,存着万一的希望还能赶上救援赫连奇和丙鹿。

    不过莫湘如果不让他失望也不会被称为名将了。赫连奇所部最先遭到了莫湘主力骑兵的突击,在绝对优势的敌人进攻下,这支五千人的迷齐骑兵支撑了不到半小时就全面崩溃,赫连奇被阵斩。随后莫湘以雷霆之势强攻丙鹿部,在罗兴所部的配合下,莫湘几乎全歼丙鹿部,丙鹿只带数百骑仓皇逃出重围。在狐兰的主力赶到的时候,莫湘已经率军从容退却,所有没有逃掉的迷齐官兵全被斩杀,莫湘没时间处理俘虏。只是短短半天功夫,迷齐人损失了将近八千人的骑兵。

    看着满地尸骸狼籍,狐兰感觉到深重的凉意,先前朵安曼战败的时候,自己还曾经怪他不能力战,现在自己在这样的优势兵力之下硬生生折损了八千将士,这不是失败,是耻辱!迷齐将士一片群情激昂纷纷请战。莫湘将近两万人马留下的痕迹不可谓不多,要追蹑其后也并不难,或许莫湘的本意就是要引诱他们去追赶——既可以解沃城之围,又可以将迷齐军引入纵深加以消灭。但狐兰实在心有不甘,就让莫湘这样从容退走,他答应这数万将士也不能答应!

    “大汗!不能追啊。”迷齐军中也不是没有头脑清醒之人,那颜杜蒙急谏道,“将军莫忘了狐假的前车之鉴。而且,这次小败不足为虑,咱们迟早有报仇的日子,莫忘了颜烈城才是咱们的根本。”杜蒙将“根本”两字咬得很重,狐兰一惊。他有争夺迷齐大汗之位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从未对人明言,这杜蒙却是看到他心里去了。但撤军说的容易,是那么好撤的么?

    “大汗!金……金……金赤乌!烈火金赤乌!”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到狐兰面前,滚鞍下马。

    “不可能!”狐兰抓着马缰的手蓦然发白。

    仿佛为了验证那传令兵的话,从那传令兵奔来的方向的地平线上,一个小黑点由远及近,渐渐看清楚了,却是一名火红战袍的骑士,他浑身沐浴在金色的夕晖之中,仿佛从冉冉落日正中走来,他只靠双腿控马,双手高擎一面大旗,迎风猎猎招展,烈火熊熊,金乌怒号,正是云西最精锐的铁骑——烈火金赤乌的标志。那骑士嗬嗬狂呼,骤马奔腾,只一人,却仿佛有千万大军冲锋陷阵的惨烈气势。

    只一眼,狐兰就可以确定,这的确是烈火金赤乌的兵。在北方这么多势力部族的军队中,只有吴忧,只有吴忧的烈火金赤乌才有这种睥睨天下的狂傲气势。紧跟着,又是一个黑点由远而近——又一个旗手!越来越多的骑士出现在天际,狂野地呼喝着席卷而来。狐兰顾视身边卫士,这些卫士也算百战精英,此刻居然被金赤乌的气势压倒,面露怯色。狐兰长叹一声,暗道罢了,命令部队北撤。

    沃城东城。

    狴沙的腿流出的血都已经结痂变成了黑紫色,但他的身影站得还是像标枪一样直。苏华和宁卫遍体鳞伤,只能相互依偎着喘息不已。

    狴沙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缓缓抬起手中滴血的短剑。苏华奋然站直身子,已经几次濒临死亡的她对于死并不畏惧,但死要有死的尊严,就是死,她也要站着死。

    狴沙的这一剑刺得并不快,宁卫伤重不起,守城官兵伤亡殆尽,已经没有人能挽救苏华这个指挥官了。他心中略微有些惋惜,这样俏丽的人儿,这样出色的武艺,如果能掳回去做女奴,那还不得是天价……这样的女人杀了可惜了。

    当狴沙的短剑刺下去时,像死人一样的宁卫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跳起来挡在了苏华面前,短剑的剑尖从他后背穿出,宁卫死死抓住了短剑,含混不清地喊道:“快……走……”狴沙抽了一下居然没有抽动,右手挥盾击在宁卫当胸,大量的鲜血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从宁卫口中喷出。宁卫双手无力地垂下,双膝缓缓跪倒,眼神几乎完全涣散。

    苏华没有趁机逃走。她紧紧扶抱住了宁卫,眼角一颗清泪滑落下来。这是最后一个用生命掩护自己的战友了。

    “对……不……起……三小姐。”宁卫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似乎还想作出一个抱歉的表情来,双手一滑,死也不肯瞑目。在他大睁着的双眼中,是天边越来越红的夕阳和一面面越来越近的烈火般耀眼的旗帜。

    转头看到了那灿烂的旗帜,苏华忽然感觉无比的安心,烈火金赤乌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吴忧到了。吴忧到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就不是毫无意义。她将目光转向狴沙,忽地莞尔一笑。狴沙惊异地发现,在那如血夕阳下,遍地残骸中,这少女将军的笑容如此璀璨无暇,仿佛千万朵雪莲花一起绽放开来。然后就在这明净的笑容里,苏华宛如一只轻盈的飞燕,纵身跳下城墙。

    “大哥,对不起,小妹先走一步了。”苏华低声呢喃着,耳边仿佛听到一声惋惜的长叹,只觉得灵魂脱体而去,再也没有痛苦和哀伤,整个人都化成了最轻盈的精灵,飞向那最深邃辽远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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