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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节 去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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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么?”

    “一般说来不可以。”

    “什么时候才可以?”

    “如果你亲身经历过圣武二七二年清河和唐军之间那场战争,你就会真正体验到,个人在战争中的力量有多大。”

    “比如?”

    “比如楚芳这个人。”

    “我知道这个人,但他当时只是一名录事参军,这场战役中并没有留下他的名字,他能做什么?”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就好比本来阮香和张静斋两个势均力敌的摔跤手,已经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全力以赴,却谁也奈何不了谁,他们都需要喘息的时间却又希望能撑下去击败对手。谁也不敢放手,因为谁先放手,谁就会被彻底击垮。楚芳这个人的横空出世就像在天平上加上了最后一点砝码,这之后的一系列剧变都因此而起,这个人造就了很多人,但毁灭了更多的人。”

    “那么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他只是个聪明地有点过分了的人。历史没有对错,人更不能用简单的好坏来形容,他只是在适当的时间和适当的地点出现,用他蝼蚁般卑微的力量在历史的车轮上推了一把而已。”

    ……

    圣武二七二年末那段最寒冷的日子。燕州。

    一个落魄的旅者在寒冷的大风中徒步行进,他跌跌撞撞,屡次摔倒又屡次凭着非凡的毅力爬起来。没人能认得出,这个穿着破棉袄光着头没戴帽子的跛脚男人就是几日前还风光无限的楚芳。

    “下一次算计别人之前,最好称一称自己的斤两。”阮香冷酷的话语言犹在耳。高大的卫兵手起棍落,废了楚芳的右腿,随后还踏上一只脚,狠狠地踩碾楚芳的腿骨,在楚芳痛苦的惨嚎声中,他的腿骨寸寸断裂,肌肉外翻,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茬子。一名大夫等阮香示意后才为他包扎诊治。

    “我可以告诉你,这位行刑的是晓玉推荐给我的亲卫,我信任晓玉的忠诚,如同我信任自己的手足。你要斩断我的手足,取而代之,那么先付出一点代价不过分罢?回答我!”

    “不过分!不过分!小人开心得很!谢公主!谢公主!”楚芳咬牙切齿地从牙缝儿里挤出这几句话,脸上挤出一个最狰狞的笑容来。

    “现在我想听听你的计谋。如果你有半句废话,就不是废掉一条腿的事情了。”阮香冷冷地道。

    “小人不敢,不敢!小人执事参谋部录事参军,平日里颇能接触机密,因此想出了这个计划。经过我的观察和试探,石震确是唐军密探无疑,我故意走漏风声让他以为自己暴露,然后协助他盗窃情报后逃亡,这是第一步,然后逐次少量泄露机密情报给他,进一步加深信任,这是第二步,通过这两步,我和石震建立了非常密切的关系,唐军方面稍加检验之后成效巨大,对石震的情报来源由怀疑到确信到依赖。前两步都铺垫完成,下面就是最关键的第三步——引蛇出洞。正好唐军频频打探公主的行营地址和行军路线,看起来他们是耗不住了,准备出奇兵中心开花,一举端掉公主的行营。这也是他们在以往战争中常用的手法。现在我将投入最大的赌注,泄露公主的行营所在。唐军确认情报后,必然大举进犯。我们潜伏重兵,在我们选定的战场以逸待劳,必然可以吃掉唐军主力。”

    “你觉得张静斋是弱智么?为了这样一份来历不明的情报就去全军会战?”

    “如果我们样子做的到位的话,我相信他会的。”

    “我现在很想打断你另一条腿。”

    “公主慈悲!公主慈悲!小人愿亲入唐营。”

    “你跑了怎么办?”

    “小人不会跑。小人的功名富贵全在此一举,小人就是死也要死在唐营。而且小人有质押。”

    “什么质押?”

    “绮儿,公主的侍女绮儿与小人私通,她是小人的未婚妻,小人将她作为质押。”

    “绮儿!”阮香厉声喝道。

    咕咚一声,绮儿因为极度惊恐晕倒在地。

    “不中用的东西!看起来倒是真的,敢做不敢当么?不过绮儿是我的人,你把她从我这里偷走,然后再质押给我,不觉得可笑么?”

    “是,是,小人糊涂!小人听说公主身边奇人异士无数,请公主给他们下令,毒药也好、下蛊也好、法术也好,只要能拘束小人的,小人都愿意领受。”

    “哈哈哈哈……”阮香尖利的笑声听起来十分可怕。“这可是你自找的。来人,带他去找老松法师。就说他请求我的东西送来了,请他全力施为。死了算我的。”

    “老松法师是谁?”楚芳的这句问话没人理睬。

    楚芳终于离开了清河军的营地,带着不甘,更多的是恐惧。他虽然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低估阮香,但事到临头他还是要被阮香操纵于鼓掌之间。而在“老松法师”那里的经历更是他一辈子都绝口不提、不愿去想的噩梦。刚刚伤残的右腿在地上拖拉出一条暗红的血迹,楚芳已经这样走了三天。阮香只给他一天的干粮。他吃得很省,一天份的干粮他吃了三天,水袋也才刚刚见底。他舔舔干裂的嘴唇,远望着无边的天际,没有地标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迷了路,唐军的营地连影子都看不见。

    第四天,他好容易从刚硬的地里抠出来一个土豆,这就是他一天的口粮。滴水未进。

    第五天,他在路旁一个小水洼里发现了一点冰,挖得双手鲜血淋漓,在水洼下那一点湿土里找到了一条蚯蚓。

    第六天,他已经站不直身子,到晚上的时候,只能爬行着前进。一整天没有水,没有食物。

    第七天……第八天……第九天……他不敢睡着,这样寒冷的冬夜,睡着了一定会冻死在荒郊野外。他不想死。

    马蹄声隆隆响起,轻盈的骑士风一般掠过他的身旁,他仅存的一丝神智提醒他要求救,但他早已没有了这份力量。不管从哪里来看,他都和普通的死人没什么两样。骑士们过去了很远,忽然其中一个“咦”了一声勒住了丝缰,十几骑都停了下来。

    “大哥,怎地?”一个豪猛汉子问道,是浓重的云州口音。

    “记不记得刚才看见那个倒卧?”

    “没有注意。”“我看见了。”

    “你们看这血迹。”那被称为“大哥”的骑士跳下马来,原地转了一圈道:“这人身上有伤,从这里开始,到咱们看见他的地方,他足足爬了十几里。真是条好汉。”

    “还是大哥看得细致,不愧是独眼神鹰。”

    “这人意志这般坚定,必定不是寻常人,想必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猴子你怎么看?”

    被称为猴子的骑士打量了一下四周,指了指楚芳的来路,道:“清河。”又指了指楚芳倒卧的方向,有点犹豫地道:“唐……”

    “不错,跟我想的一样。”独眼神鹰道。“这人很可能就是咱们要找的人,弟兄们,回头。快!”

    楚芳就这样奇迹般获救了。凭着坚强的神经和意志,他战胜了饥饿、严寒和身体的伤痛,带着一具残损的骷髅一样的样貌受到张静斋的亲自接见问话。因为身体过度虚弱,他只能被人用担架抬进来。

    “先前帮石震逃跑,偷偷传递情报的军官就是你?”

    “正是小人。”

    “你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公爷,小人因与清河军令部主官吕晓玉结怨,故此一直在找机会将她扳倒。经过调查发现她劣迹斑斑,本以为此事不难,但每次都是功亏一篑。清河公主对吕晓玉的信任非同一般,因此每次除了把忠直的朋友的性命搭上几条之外,并无一点收获。清河公主对吕晓玉的信任更是有增无减。几次死里逃生之后,小人领悟到,对付非常之人当用非常之谋。于是便挑选这两军交战的非常时期,设下连环奇计,将那吕晓玉赚入彀中,铁证如山,罪证确凿,无可抵赖。清河公主亲自审理此案。小人本以为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不料清河公主只是将吕晓玉叱责一番,并不按律治罪。如果说以前她处置不公,致令奸人逞凶,是受人蒙蔽的话,那么现在明知其罪,仍然不肯治罪,这就是真正的昏聩。看清了这一点,小人决心投奔唐公。不料被吕晓玉那厮知觉,将小人逮捕下狱,上来就废了小人一条腿。幸好小人在清河军中还有几位够交情的正直朋友,他们早就看不惯吕晓玉的专横跋扈,因此耽了天大的干系将小人连夜放了。小人身上只带了很少的一点食水,逃亡时候又迷了路,幸得巡逻队弟兄搭救才有机会见到公爷。”

    “唔,果然很让人同情。那么你带来了什么呢?”

    “小人久在清河军中,深知彼方虚实,公爷若进军,小人甘当马前卒。”

    “你这体格,啧啧……难得。”

    “公爷,小人……知道清河的新指挥部迁到了哪里。”

    “哪里?”张静斋噌地站了起来。

    “这个……这个……”楚芳支吾起来。

    “来人!”张静斋一声大喝。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甲士涌进大帐,虎视眈眈盯住楚芳。

    “公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说说你的条件。我时间有限。”

    “小人……小人……”

    “快说!”众甲士齐声怒喝,杀气磅礴而出,楚芳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楚芳将心一横,大声道:“小人这条消息,要换一个关内侯、两千石食俸。”

    张静斋大笑道:“好!痛快!”挥手斥退甲士。

    “公爷可是答应了?”

    “你配让我欺哄么?莫说区区一个关内侯,便是立时让你位列公卿也不费吹灰之力。全看你的消息的准确性了。”

    楚芳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三官乡。”

    “好好招待我们的客人。”张静斋再也没有看楚芳一眼,伸手展开了地图。两名侍从将楚芳抬到一个密闭的小房间里,拱手道:“楚老爷,麻烦您在这里委屈几天,这里饮食起居都有专人伺候。等您老正式封了侯,可别忘了咱爷们儿的好处。”

    楚芳连道不敢,心知自己是被软禁起来了,坐以待毙可不是他的风格。他堆起笑容对那两名侍从道:“两位二爷,我与咱军中石震石大人有旧,不知能否劳烦两位替小人传个消息?”说着,摸出一块一两多重的金子奉上。两人笑嘻嘻接过去,不动声色地藏在袖笼里,一本正经道:“按说咱们是不应当破这例,但楚老爷您立了大功,不日就将封侯,想来也不打紧。而且楚老爷在这边就这么一个朋友,照顾照顾也是人之常情嘛。”

    这两名侍从去了之后竟是再无音信,每日只有一个老头子来送饭兼倒马桶。楚芳的活动范围仅仅限制在房间里,整个房间密不透风,窗户都没有一个。门口处有军士把守,每日换六班岗。楚芳每日只能听士兵们换岗时候用不同的口音喊口令,揣摩着这牢狱的驻军人数和士兵组成成分。听了几天,楚芳能够判断出,这些操着云州话和半生不熟的京畿官话的官兵是张静斋的嫡系,从云州带出来的老底子。这里离张静斋的行辕一定不会太远。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地监管的部队换了人。楚芳听那生涩凌乱的脚步声就能判断出来,新换过来执勤的都是新兵。那些刚刚换下草鞋穿上军靴的泥腿们走路的习惯还保持着在田里的那种慢腾腾的步幅。楚芳知道,唐军一定在集合主力部队准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了。他掐算着日子也能估计出来,这段时间刚好是张静斋的探子核实情报的往返时间。现在消息已经被证明是确实的,自己被释放的时间应该也不算远了吧。但出乎他的意料,十天时间一晃过去了,监管部队再次换人,泥腿们也遵循着生硬的口令迈着僵硬的双腿开拔了。再替换上来的已经不能算是部队,有时候是衙役,有时候是乡勇,全都操着浓重的当地土话。监守也不十分严密了。伙食水平下降得厉害。只要肯花钱,也能扩大一下活动范围,让他们从街上买些酒肉,然后再从这些人嘴里套问些外面的消息。楚芳原来最擅长的工作就是把各种凌乱的信息拼凑起来,从中得到有用的情报。现在有了信息源,要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不是很难了。

    圣武二七三年一月,唐军秘密转移大量圣武关物资进入燕州战场,同时开始收缩战线,主力部队频繁集结调动。唐军第二次动员征发的新军陆续进驻一些不太重要的堡垒和防线。大规模骑兵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定了,战马需要积蓄体力。唐军士兵都知道会有一场大行动,但谁都不知道具体的细节。偶尔从高级军官口中泄露出来的一些传闻也都互相矛盾,大多属于臆测。

    清河的三个情报部门根据各自情报来源不同做出了两种可能性最大的判断。参谋部军情司认为唐军将以重兵进攻三官乡,端掉阮香的行营;监察厅和军令部则更倾向于认为唐军正在筹划一次彻底扫荡燕水、富水河流域的军事行动,进攻重点放在两河口,意图切断清河军的退路。这两种完全不同的军情判断使得参谋部的军官们做出了两套完全不同的应对方案。阮香不去管军官们的争吵,从二七三年十二月就开始越过参谋部有条不紊地集中部队,现在已经有将近十个师的部队已经赶来三官乡或者正在赶来的路上。最近唐军对清河军补给线攻击频度和烈度都有所下降,缓解了清河军队不少压力,也因此阮香能够相对从容地调动部队。

    现在光看军队的调动情况,不用说也知道阮香是倾向于军情司的判断了。军令部自从吕晓玉被停职,一群干员被牵连避位,说话的底气不足;芦笛劝了几次,阮香坚持不改初衷,参谋部于是开始全力执行三官乡决战计划。如果军情司的情报估计属实,那么唐军投入此次会战的兵力将有近十万人,几乎是张静斋手头全部的机动部队数量。

    阮香为了尽可能多地集中兵力,不惜抽调了大量用于维系补给线的部队。为了填补防线上的空缺,清河军在淄州地区进行了第三次动员:五个崭新的师组建起来,并且踏上了远征燕州的道路。新组建的军队战斗力自然无法和老牌劲旅相比较,但有大量经过战斗检验的老兵充当低级军官,还有刚刚从指挥学院结业的野心勃勃的青年军官组建的参谋部,从各个专门学校毕业的技术军官和军法官保障了这些新组建的师井然有序地运转,担任中高级指挥官的都是富有战争经验的校尉和将军。阮香可以自豪地说,也许一线部队的战斗力清河军和唐军相差无几,但若论新组建的二线部队素质,清河军是远远超过唐军的。

    就在阮香紧锣密鼓准备给张静斋点颜色尝尝的时候,已经停职的吕晓玉闯过侍卫们的阻拦,苦谏阮香不要相信楚芳的话。

    “楚芳小人,反复无常,不能信任。他知晓我们全部的计划,这一去肯定卖身投靠张静斋。他们的目标一定是两河口!公主,公主!我拿性命担保啊。”

    “吕晓玉!”阮香怒道:“几十万人的性命是你能担保得了的?糊涂!”

    “但是楚芳这种人怎么可以信任?”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怎样博取自己的前程。他就算投靠张静斋,不过是混个闲职,谁也不会信任一个叛将。但若他为我清河立下大功,我不得不重用他。没有我清河做后盾,他不过是蝼蚁一般卑贱的人。这一点,我懂,他也懂。你怎么就糊涂了呢?”

    “万一张静斋不相信楚芳的话,或者识破了咱们的计谋,怎么办?”

    “这是圣武关历年屯粮物资的估算数值,张静斋从上月开始从圣武关取粮,且不说他绝不敢把圣武关搬空,就算圣武关军粮全部搬到燕州,除去路上的损耗,只够他二十万大军吃三个月的。我估计他这次最大规模出动兵力十万人,维持补给线的军队给他算三万,这些军队要先取粮,背负粮草出发,这么冷的天气里,骑兵的行军速度是不用指望了,他们一路要攻克我们的堡垒,突破我们的水陆防线,走到两河口,得多久?到了两河口,十万大军围城强攻,补给线在我军主力军团威胁下绵延数百里,这样的冒险,你会不会去做?张静斋正在收缩战线,已经陆续放弃了从两河口到燕州多处堡垒,尽他最大的努力在集结兵力,若是单纯是为了作伪,未免太过愚蠢。他赌的是咱们摸不清他的主攻方向,来不及完成兵力集结。他得冒这个险,圣武关的兵粮都动用了,他的处境可想而知。晓玉,这是咱们一直在等待的机会,抓住这条老狼的机会。咱们几年的储备没有白费,战士们的牺牲都有了回报,这是上天给我的报仇惩罚的日子……”

    阮香完全陷入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缓缓道:“淄州出兵二十万,灵州出兵十万,三十万大军呵!所有军事学校的学员也都提前结业充入军队。百姓抽丁加赋,运粮服役,绵延千里,海港、运河所有港口**全为军运让路,灵淄粮仓为之一空。晓玉,我们为的是什么?是胜利,不计一切代价的胜利!张静斋现在一半兵力牵扯在徽州,一部分兵力保守京师,眼前咱们面对的不过是他不到半数的兵力,这是上天将他交在咱们手里。天予不取,必遭祸殃,相信我吧,张静斋的好日子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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