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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一节 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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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言愁道:“主公,想不想见见阿瑶?”

    吴忧笑道:“你知道?告诉我吧。”

    “她应该就在附近。”莫言愁环顾一下周围,她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直撅撅地坐在马背上的哈迷失。

    哈迷失自从被他们救醒之后就一言不发,跟着他们一起吃,一起住,任凭两人怎么逗弄都不肯说话。难得的是他虽然不说话,却很会干活,不管是支灶做饭,打猎找水,宿营警戒,这些琐碎的事情他都做得异常快捷麻利。至少他做的饭比吴忧和莫言愁都强得多。没事可做的时候,吴忧和莫言愁聊天,他就练习刀法,拔刀,劈砍,拔刀,劈砍,好像练刀就是他生活中的一切了,莫言愁都看得不忍。而骑马旅行的时候,他就像现在这样,沉默地就像一根木头,眯缝着眼睛望着远方,也不知道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把她藏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谁也想不到。”莫言愁说到这个少有地显出得意的神情来。“你猜猜,我把她藏在哪里了?”

    吴忧看了看茫茫草原,远近没有人畜活动的迹象,只有一条黄沙路通向遥远的天际。

    “这附近有村子?”

    莫言愁摇头。

    “有寺庙?”

    摇头。

    吴忧也是为了让莫言愁开心,尽找那种不着边际的猜,莫言愁乐得咯咯直笑,后来连摇头都不肯了。

    两人就这么瞎逗着往前走,枯燥的旅程似乎也缩短了不少,哈迷失依然如同泥雕木偶一般跟在两人身后,一言不发。

    “是勾栏啊!笨蛋!”莫言愁终于忍不住说道。

    吴忧大惊失色,马鞭都失手落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看把你吓得。我把她托付给一位山中隐士,阿瑶和他一见如故,说起来那人倒是个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的奇才呢,他还跟我说要收阿瑶做弟子,把一身本领都教给她,要是你再看到阿瑶的话,保证你大吃一惊!”

    吴忧苦笑道:“这有什么好笑么?”

    莫言愁笑道:“一说到阿瑶你就这么着急,真是让人嫉妒呢。既然你这么着紧,为什么不早问我?”

    吴忧赧然一笑道:“你不提起,我也没这么想。我只是觉得,她不应该卷入打打杀杀的事情的。”

    莫言愁道:“照你这么说,倒是我多管闲事,咱们不必去找她罢了,我保证,她现在除了你不在跟前,过得又安稳又快乐。”

    吴忧嘿嘿一笑,虽然没露出着急的神色来,却还是催促马儿快步小跑起来。一件东西凌空飞了过来,原来是哈迷失从马背上俯身捡起了吴忧落在地上的鞭子,抛了过来。吴忧伸手抄住,大声道:“多谢!”。

    莫言愁忙催马跟上,咕哝道:“早知道你沉不住气。”

    广袤的草原上所谓的“附近”,又让他们整整走了两天,两天后他们才看到一个较大的集镇。这还要归功于哈迷失。只有哈迷失开始工作之后,他们才知道这个人是多么有用。

    哈迷失是个十分出色的帮手和向导。他可以预测天气,也懂得知道怎么在草原上走长路,他知道怎样体恤牲口,什么时候可以让马儿飞奔,什么时候必须休息。有他在之后,吴忧和莫言愁每天走的路比以前远多了,马匹也不是那么累。因为常常走在没有人烟的地方,保存干粮,寻找水源,狩猎得到食物成为必须的技能。哈迷失在这方面颇有天分,每天他都能打到猎物。他很少用弓箭,多数时候是用一把弹弓,或者直接用飞石。他用一根皮带子将石子兜住,在头上盘旋两圈,然后抛射出去,四十米之内几乎百发百中。虽然看似漫不经心,但是这石子的力道却不容小觑,吴忧和莫言愁就曾亲眼见过他在高速奔驰中用这种小石子击穿了一头胡狼坚硬的脑壳。

    吴忧和莫言愁也想练习一下这种实用的技巧,却不管怎么练习都达不到哈迷失的那种效果。后来莫言愁懊恼得不行,干脆用打暗器的手法直接掷出石子,也是又快又准,力道和准头都不比哈迷失的差,却终于不能学会象哈迷失那样用皮带投石,而耗费的力气数倍于哈迷失所用的。哈迷失对此仿佛视而不见,还是不肯说话。

    即使号称一个很大的集镇,仍然脏乱不堪,根本没法和周国内地的市镇相比。这里除了各色做买卖的摊贩就是做这些摊贩买卖的酒楼饭馆。这里已经到了云州军队控制的范围,不时能看到有云州军的下层官兵出没。

    这里最像样的建筑就是集镇中心那栋二层小楼,从那些俗气的拉客妓女就可以看出来这是做什么买卖的。

    “花上一两银子,你就可以找到这里最好的姑娘——或者**。二两银子,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莫言愁逗吴忧道。

    吴忧皱眉道:“你把阿瑶安排在这种污秽地方?”

    莫言愁笑道:“你没听过大隐隐于市?这种地方才没人会注意。”

    吴忧露出一个想杀人的眼神,莫言愁吐吐舌头,不敢再说。

    三人绕到妓馆后边下了马,莫言愁四周看了一下,就在一个正懒洋洋的晒太阳的马车夫耳边说了两句话,那个马车夫立刻变了恭敬的神色,他一言不发做了个手势,从车辕上卸下一匹肥壮的马,骑上马在前面带路。

    三人跟在那车夫后边走,吴忧问莫言愁道:“这人是谁?”

    莫言愁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也不知道我们是谁。不过他会领我们到我们要去的地方。”

    吴忧道:“你不是不在组织中了么?怎么还有手下人给你做事?”

    莫言愁道:“他并不是我的手下人,也不是给我做事……怎么说呢,这是一个约定,我脱离他们时候的一个约定。就像做买卖一样,钱款早已付过,现在来收取货物而已。”

    吴忧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闷头继续赶路。

    这一走又是两天,那个车夫并不像吴忧开始想象的那么沉闷,事实上他非常健谈,对于沿途的人物掌故风俗习惯都能侃侃而谈,倒像是领着吴忧他们专程游玩一般。吴忧和莫言愁都不是将心事放在脸上的人,哈迷失干脆就对那车夫不闻不问。吴忧和莫言愁也不去问什么敏感问题,几个人这么谈谈说说地走路倒也不觉得疲惫。

    两天之后,他们已经堪堪看到了沃城的城郭,不过现在这里却比吴忧上次来的时候破败得多了,“联军在血沃之原被打散的一支部队曾经经过这里向西溃逃,领军将领十分狡猾,他派少数部队伪装成云州军的样子,城中军民欢天喜地,还以为是云州军战胜归来,准备了牛酒劳军……结果可想而知,联军士兵把他们战场上战败的屈辱尽数发泄了一番,他们放手烧杀劫掠一番,把能劫掠走的东西全都洗劫一空,最后放了一把大火……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直到没有东西可烧了才慢慢熄灭。可惜了的,这里原来是多么富饶的一座城市啊。人民也大多逃散了。”车夫脸上露出了一丝阴郁的表情,这还是两天来他第一次不是笑着跟吴忧和莫言愁说话。

    “你之前是住在这里的么?”莫言愁看着眼前这座荒凉的城市问道。

    “我的全家人都死于这次兵灾。我的父母、妻子、还有两个孩子。”车夫平静的说道。

    “哦——对不起。”莫言愁抱歉地道。

    车夫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吴忧忽然说道:“你们听!”

    一行人约束马匹,侧耳倾听,莫言愁嘴角流露出笑意,哈迷失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意,那车夫则是一脸茫然,他武艺不行,听不到吴忧他们那么远。

    “芳草青青

    乳香飘飘

    美酒醇香噢

    还有马背上的歌谣

    欢迎您哟

    远方的客人

    欢迎您哟

    尊贵的客人

    草原敞开绿色的怀抱

    欢迎您哟

    草原敞开绿色的怀抱

    啊……啊……啊咴!

    欢迎你哟

    啊……啊……啊咴啊……啊……”

    隐隐约约的歌声从远方传来,这是草原上流行的一首迎宾曲,几个人听得讶异,倒不单是因为那优美的嗓音,流畅的旋律,他们疑惑的是,按说不该有人知道他们的到来才对。歌声飘忽,时远时近,结尾的颤音被歌手拖得幽远绵长,在细微处极尽腾挪转折的变化,更难得是在极高的音域还能再加以变化,歌唱的技巧可以说是炉火纯青了。一曲歌罢,玉音袅袅,几个人都有点失神。远处隆隆的马蹄声响起,四个人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四方都有十几个骑士奔到,铁青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透出丝丝寒意。

    莫言愁右手按剑,在马背上挺直了身子。哈迷失则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他的弹弓。那车夫忽然来了精神,面容一变,恶狠狠对吴忧等人道:“你们识相的就立刻投降!把这胡狗交给咱们处置。还有你……”莫言愁又惊又怒,不等他口出秽语,一个耳光将他打得满口吐血,倒撞到马下。她急忙转向吴忧道:“主公,我并不知道……”

    吴忧一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其实莫言愁只要看到吴忧的眼神就会明白,吴忧根本没有任何怀疑她的意思。

    吴忧的目光缓缓移过周围的骑士,顾盼中自有一股威严的气概。这些骑士竟然没有人敢和他对视,纷纷低下头或者别过脸去。

    “啊呀!是他!”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尖叫一声,拼命抽打着马,落荒而逃,其他士兵面面相觑,他们虽然被吴忧气势所摄,却还不至于如此不济。

    吴忧也吃了一惊,旋即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居然就是那个在沼泽地侥幸逃脱的杨汉。看来上次真的把他吓得不轻。

    为首的军官去了,剩下的士兵显然有点不知所措,他们也不上前,只那么远远地驻马观望。那车夫这阵子却连滚带爬踉踉跄跄冲向士兵们,大喊道:“杀了他们啊!这些人都是杀千刀的胡狗子!杀了他们啊!”但却没人听他的。

    莫言愁大怒,抬手就是一镖,眼看那人就要丧生在镖下,不料一支长箭后发先至,“当”地一声脆响,竟是硬生生将那镖撞斜了。莫言愁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地望着箭矢飞来的方向,只见百步之外一个三十多岁形貌雄壮的将军正从容收起弓箭。要知道镖小箭长,二者速度相差也不是一点半点,莫言愁发镖也是临时起意,身边的吴忧都来不及阻止,相距又有一段距离,要让箭矢准确地击中疾飞的飞镖,这样的箭技只能说是神乎其神了。比起这位将军的箭技,以前她所见过的号称神射的简直都如同小儿戏耍一般。

    那将军料定莫言愁不会再发第二镖,收了弓箭就放马朝他们这个方向跑过来,他的身后,王破敌如影随形地骑马跟随。骑兵们见这两人到来,全都下马,肃立致敬。

    那将军人还未到,爽朗的笑声先传了过来,听着他中气十足的声音,那些起先还有些畏缩骑兵们立刻挺直了腰杆,被吴忧压制的斗志重新旺盛起来。

    “孩子们不懂事,哪有这样迎接客人的?客人不会见怪吧?”那将军不一刻就来到近前,先是对那些骑兵责怪地扫了一眼,随后才在马上对吴忧抱拳笑道。

    “哪里哪里,是咱们来得唐突。神威将军不见怪咱们就念佛了。”吴忧也是在马上拱手为礼,含笑对答。

    “这位姑娘打得一手好镖!”来者正是声望如日中天的神威将军萨都,他对于吴忧一眼就认出他来丝毫不觉得见怪,他没接吴忧的客气话,却注视着莫言愁夸奖了一句。

    “原来我也这么觉得,要是今天遇不到将军的话,可能以后还这么觉得哩。阿愁谢过将军指点,下次必定不会让将军失望。”莫言愁表情异常严肃,刚才出手的飞镖被击落,这在她还是头一次,对于习武之人,这无异于奇耻大辱,所谓下次,是含着威胁的意思了。

    王破敌眼中凶芒一闪即逝,冷冷地哼了一声。

    萨都不但不以为意,相反还嘉许地道:“好气概!谁说女儿不如男?做人就该这样爽快!我就喜欢姑娘这样的人哩。姑娘能这样和我说话,我高兴得很,高兴得很。”

    这时那车夫见救星来了,忙连滚带爬扑到萨都马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将军救我!”

    萨都厌恶地别转了脸,王破敌不待他吩咐,一提马缰绳,坐骑猛地人立起来,铁蹄一落,登时将那人踏毙。

    萨都对吴忧笑道:“呵呵,这等没骨头的贱人也值当跟他致气么,走吧,咱们进城。”说罢当先就走,等着吴忧自己跟上。

    吴忧稍稍落后于他半个马身,迟疑一下才道:“冒昧问一句,刚才唱歌的女子是谁?将军可认识么?”

    萨都脸上带上了点儿奇特的表情,道:“当然认得,这也是个奇女子。”就说了这么一句,忽然脚跟一碰马镫,马儿快步加速,随后就飞奔起来。立刻就和众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沙梁上白草风沙埋,不因为看妹妹我不来。

    山又高来路又远,好骡子好马得几天。

    三十里五十里不算远,紧一紧马蹬加一加鞭。

    三十里明沙二十里水,五十里路上看妹妹。”

    萨都奔驰中忽然泼开了嗓子唱了一首山歌,情歌的调子被他唱得如战歌一般慷慨雄壮。莫言愁听着心中竟是莫名的感动,她控制坐骑速度保持待在吴忧身边,轻叹道:“神威将军也有伤心事。”

    吴忧心中挥之不去的却是那迅若电闪雷鸣鬼神莫测的一箭,云州城那支夺去了凌红叶性命的长箭就如同插在他的心口,至今都让他心中流血,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支这样的箭。他随口敷衍莫言愁道:“人生不得意十之八九,岂能处处占先!”

    莫言愁听了这话,默然无声,忽然在马后臀上抽了一鞭,大声喝道:“驾!”马儿猛地冲过吴忧的身边,追在萨都马后边。

    吴忧见她这样,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轻叹一声。

    “芦花公鸡墙头上站,自给自寻下些心不安。

    大沙梁高来二沙梁低,前几天妹妹就等着你。

    四十里平川马拉水,你知道妹妹想不想你。

    大青山石头乌拉山水,我盘算今年见不上你。

    再不要想来再不要念,人活在世上常见面。”

    这一次却是莫言愁尖声将萨都所唱的山歌下一段给唱出来了。

    不一会儿,一行人已经到了沃城城门口,现在城门口搭上了凉棚,一位翩翩佳公子在凉棚里边东向坐定,十几个文武官员陪侍两边,几百名侍卫全副武装站在凉棚内外。

    眼看几十骑滚滚而来,一个嗓门嘹亮的侍卫走出凉棚大声传话道:“先生问是接到吴忧公子了么?是的话外边不要阻拦,请进来喝一杯罢!”

    先到的却是萨都,他哈哈大笑道:“只请吴忧么?是不是不欢迎俺?”

    众侍卫忙躬身行礼,传话的侍卫陪笑道:“怎么敢呢,先生念了将军半天了呢。”

    说话间吴忧等人也都到了,吴忧看到这个阵势都忍不住有点紧张,但还是昂然而入。莫言愁和哈迷失却被挡在了外边。

    “吴兄,快坐,我等你好一阵子了呢。”苏平含笑离座,萨都则自行坐在了给他留下的座位上,早有侍者给他斟上了装在牛角里的美酒。

    “你们已经见过了,这是最好了,省得我再介绍一遍。”苏平含笑端酒对着吴忧说道。

    “看先生的意思,似乎要出远门?”吴忧问道。

    “然也,”苏平此前已经喝了几杯,有些醉意了。“这是众位同僚为苏某饯行之宴,吴兄真是来得巧。实不相瞒,我要回圣京了。云州一切事务都交给萨都将军负责接手。以后你们二位多亲近亲近。”

    “这个自然。”萨都嘿嘿一笑,饮下了满满一角酒。

    “吴兄一身好本事,惊才绝艳,却不能为朝廷效力,可惜了。”苏平醉醺醺地道。

    “人各有志,那也不可强求。”吴忧淡淡地道。

    “不服朝廷,便是逆贼!”萨都故意将声音控制得能让吴忧听到。

    “各位同僚,平已经不胜酒力,要歇歇了,各位请自便。”苏平的眼睛扫了一圈周围的人,缓缓道。众文武官员告退,唯有杨鼎北走在最后,经过吴忧身边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显然还为杨汉的事情耿耿于怀。吴忧只作看不见。

    凉棚内只剩下苏平、萨都和吴忧三人,苏平对萨都道:“萨将军,我知道你不服气我总是抬举吴公子,甚至也瞧不起我,今天我要走了,趁着吴公子也在,我也和你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他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出神地望了一会儿远方,然后才梦呓似的道:“这草原多美!怪不得多少英雄都为了她魂牵梦萦,甘洒热血!萨将军,你觉得这草原象什么?看着她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萨都沉吟片刻道:“这是一片好战场,正是英雄用武之地,好男儿建功立业的地方。”

    苏平又将期待的目光转向吴忧,吴忧微笑不语。

    苏平见吴忧没有开口的意思,也不勉强,他清咳一声道:“将军不是草原上出生的人,这也难怪。这片草原是我的故乡,我希望我死了以后能埋在这里。不怕说句你们笑话的话,这草原既象我的母亲,又像我的情人,我对她只有一片热爱之情,我想将她变成大周最富庶的州郡,让这块土地上的人民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这个愿望……唉!恐怕今生都无法实现了。我觉得我是云州的罪人。不但没有让她免于战争的蹂躏,相反,却让她受了更多的苦难,而且这苦难还将继续下去,也许要延续好多年,几代人。我是云州的不肖子孙。”

    苏平感伤地摇摇头,好像要摆脱这种忧郁的情绪,“萨将军,你不要小看这位吴公子,也许你们不太熟,可是我只说一件事,就是我做不到,你想不到,吴公子却不声不响做到了的:列古都桑巴刺原会战之后,兀哈豹如惊弓之鸟,四处流窜,剿不胜剿。听命于他的战士还有十几万,此人一日不除,终究是咱们的心腹大患。前一阵子我病着,收到一份情报表示,兀哈豹正打算挥师南下,窜犯京畿,当时把我吓出一身大汗,病却好了大半。萨将军,你想想吧,如果他真的这么办了,且不论成败,沿途又有多少城镇得受他荼毒!幸好后来这厮改变主意,向西窜逃了,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就战略上而言,向西其实并不比向南更好,西方哈克兰人对吉斯特人并没有太多的好感,再向西,吉州虽然是小州,但是刺史晏彦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晏家经营吉州多年,他家的沙漠军队人数虽然只有数万,却号称铁旅,能征惯战,加上地利之便,朝廷都一直拿他没办法。西边贫瘠的土地更是远不如富庶的京畿那么有吸引力,为什么他会放弃原方案改为西进了呢?最近才知道,原来是吴公子,独身一人去吉斯特的王帐将那兀哈豹说服。就这一席话,就当得我数万军民的性命。这份胆色、这份眼光、这份口才,我自叹弗如,我推崇这样的人,难道有错么?萨将军也是草原上有名的英雄了,难道英雄不该惜英雄么?”

    萨都听了也不禁动容,目光如电瞟了吴忧一眼,又满饮一角酒,却并没有说什么。

    苏平再次满斟一杯酒,诚挚地望着吴忧道:“吴公子,其实我更愿意称你一声吴兄,好男儿志在四方,诚然不错,但是好男儿难道不应该保家卫国,振兴王室?为朝廷效力,匡扶社稷真的就这样难?和中兴大周的伟业相比,个人的自由放任真的就这样重要?想一想吧,吴兄,中兴圣朝,消弭战乱,清除割据,救万民于水火,我们将会名垂青史,后人读史的时候该如何击节赞叹!若是吴兄有意,平愿在朝廷上一力举荐,就是以自己的位置相让也完全可以的,吴兄你要什么尽管说,……”他说话的语气明显急促起来,神情又认真又热切,吴忧在他的话语中感到的是真正的热切希望。

    “苏兄!”吴忧打断苏平的话的时候自己都感到这对苏平太残酷,苏平的这一番真情流露让吴忧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从他的话语中可以看出,苏平是个极端热爱生活的人,在他高超的智谋之外,他还有一颗热烈的赤子之心。吴忧对苏平的尊重更多的是他心中真的装着天下众生,人力有时而穷,他们的政治理想还有实现这理想的手段都不同,但是他们却在内心最深处能够产生真正的共鸣。吴忧恐怕再任凭苏平说下去的话,自己真的会忍不住答应他的要求。苏平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并非靠阴谋诡计胁迫或者欺骗拉拢人心,他所说所做全是发自本心,没有半点做作。

    要是我也有苏平这样一位优秀的策士在身边的话,何愁大事不成?吴忧心中暗叹,可惜他们注定会是对手了。

    “吴忧微贱之躯,自在惯了,受不得别人约束,恐怕担待不起苏兄美意。”吴忧逊谢道。

    其实吴忧还没开口,苏平已经把握到他的意思了,他热切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渐渐转为忧伤。

    “那么,吴兄恐怕走不出这个凉棚了。”苏平凝视着手中的酒杯道。“我这人最喜欢冒险,但是吴兄却是头一个让我不愿意冒险去对付的人。我要走了,可能是永远地走了,我的病不容许我再等待。对主公忠诚,就要对不起吴兄了。我还是那句话,吴兄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吴忧没有惊惶失措的意思,只是慢慢将酒杯中的酒洒向地下,自己也看着地面,就像要在那上面找出一个洞来一样。忽然他大笑着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苏平和萨都都没有动,外边的侍卫也没有阻挡。

    “走了?”苏平问。

    “走了。”萨都道。

    “唉!聪明人啊!”苏平感叹一句,疲惫地道,好像刚才发出威胁的不是他一样。他望望萨都,想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对着外边高声道:“青!眉!我们也启程了。”

    苏平的车队慢慢远去,王破敌几乎是一步跨到萨都身边,“那个吴忧是个麻烦的人,就这么让他走了?”他问话的语气相当粗鲁,好在萨都并不介意他的这种小节上的失礼,他不屑道:“小苏想逼他出手,给自己找出一个杀他的理由,但是他并没有出手,所以小苏下不了手,哼,书生!”

    “那么将军为什么不动手?或者末将去?咱们有什么好顾忌的,正好趁他还没成气候……”

    “神威将军岂是背后下手杀人的人?”萨都厉声斥道,旋即傲然道:“我要杀他那是易如反掌,只是今天不是时候。要是我出手,不但落个以众凌寡的名声,而且,正遂了小苏的心愿,他自己下不了手的人却让我去杀,老子还没这么傻。”他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这草原上什么样的人我没有见过?凭他能翻出天去?今后这大草原就是咱们的天下了。我必在战场上面对面取他首级,让他死得心服口服,也让小苏见见咱家手段!”

    王破敌不再说什么,目光似有不甘地望着吴忧等三人匆匆远去的方向,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这时候忽然又有悠悠的歌声传来:

    “从西边望去那美丽的吐尔基山

    鲜艳的花朵开放在山坡上

    从东边望去那美丽的吐尔基山

    老虎狮子繁衍的地方

    从西边望去那美丽的吐尔基山

    鲜艳的花朵开放在山坡上

    从东边望去那美丽的吐尔基山

    老虎狮子繁衍的地方

    从南边望去那美丽的吐尔基山

    各种动物不愿离去的地方

    从北边望去那美丽的吐尔基山

    凤凰百灵鸣唱的地方

    从南边望去那美丽的吐尔基山

    各种动物不愿离去的地方

    从北边望去那美丽的吐尔基山

    凤凰百灵鸣唱的地方

    从北边望去那美丽的吐尔基山

    凤凰百灵鸣唱的地方……”

    萨都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一把捏碎了手中的牛角杯。

    王破敌静静地道:“苏平带走了阿瑶。”

    萨都坚毅的眼神竟然有些迷茫不知所措。“除了她,草原上还有谁有这样美的歌声?”

    王破敌却激动起来,他跪在萨都面前大声道:“将军要什么样女人没有!何必喜欢那么个卑贱的歌女!苏平就是抓住您这一点……”

    “啪!”王破敌倔强地硬捱了萨都一个耳光,“你再敢这样说阿瑶姑娘一个字,我就杀了你!”萨都狠狠地抓住王破敌的肩膀,天生神力几乎要隔着铁甲将王破敌的肩胛骨捏碎,他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王破敌猛地挣脱了萨都的控制,疯虎一般冲向外边,大声咆哮召集护卫:“来人来人!都他妈给我上马!”

    萨都沉声喝道:“你做什么!”

    王破敌道:“我去截击苏平的队伍!要么夺回阿瑶,要么杀了她!要么我死!”

    “王破敌听令!”萨都的音量降了下来,却带着无上的威严,王破敌一听就站住了,“得到我的许可之前,你就站在这里不准动!敢动信不信我立刻就杀了你!”

    萨都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过王破敌身边,竟自上马,也不带护卫,朝着苏平他们前进相反的方向策马狂奔而去。

    吴忧止住了马儿狂奔的步子,侧耳留神倾听,莫言愁、哈迷失也相继带住了马。吴忧听了一会儿,忽然转了方向,再次放马狂奔起来。

    “怎么了主公?”莫言愁好容易追上吴忧,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阿瑶在苏平手里。”短短一会儿工夫,吴忧竟然出了一头一身汗。

    “什么!”莫言愁大惊失色。

    “嗤——山中隐士!”吴忧刺了莫言愁一句,他知道这不能怪莫言愁,然而心里却很不顺当,这已经是最温和的责备了。

    “这个方向不对啊!咱们现在赶紧掉头还能截住他们。”莫言愁涨红了脸,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掉头。

    “不,不不。我知道那个方向。阿瑶在苏平身边远比在我身边安全。苏平是个君子,他应该知道该怎样安排阿瑶那样一个女孩子的。”不知为什么,莫言愁总觉得吴忧的这几句话言不由衷似的。

    “见一面不好么?只是见一面!晚了可就来不及了!”莫言愁急切地道,歌声已经听不到了。

    “相见争如不见。”吴忧摇头,“既然总要离别,见面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这样……对她也许会比较好吧。”心中暗叹,苏平果然还是留下了后着,自己早该想到的,原本还对阿瑶的命运有诸多猜测,现在这个样子似乎还不是最坏的一种,苏平应该知道他和阿瑶之间的关系了吧,要不怎么会特意安排这样一个告别的场面呢?真是没有想到,她的嗓音居然这么美,那位“山中隐士”一定是个歌唱高手……吴忧现在的脑子里边乱成了一锅浆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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