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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节斗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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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武历二六八年七月底,迷齐人的游骑哨开始频繁地在云东边境活动,这是他们历年南下前的朕兆,云东边防军提高了警惕,宁家也不敢轻率插手云西战事了,探子间谍不绝往来于道路之上,迷齐人似乎已经等不及“秋狝”日期的到来。如果说宁氏对库狐人的入侵可以隔岸观火的话,对迷齐人就不能那么轻松了——迷齐人的主要目标正是宁家现在的控制区。宁霜只好将已然集结起来的原本打算投入云西战场的兵力投入到戈尔河戈屹渡口,在呼伦河沿岸也加派士兵巡逻。这时也谈不上什么面子问题了,宁霜派出使者,联络哈迷失,商量合作共同御敌的事宜。

    八月,宁家白狼军与迷齐人一支先头部队战于戈尔河北,宁军小胜,斩首三百余,随后迷齐人大队人马掩至,宁军撤退到戈屹渡。两军争战竟日,互有胜负。迷齐军既乏攻城良策,宁家一时也无退敌奇谋。双方僵持不下。哈迷失不时出兵袭扰迷齐人的侧翼,抄劫其后勤补给线,使他们始终不能安心对宁氏发动总攻。

    云州北部战争打得如火如荼之际,地处沃城、云州城、铜川城交界处的瓶县迎来了一辆轻便的马车,赶车的居然是一名满面风霜的老妇人。马车在县衙门口停住,老妇下车就往大堂中闯,值班衙役忙喝阻道:“兀那老婆子,没长眼么?看清楚了,这里是县衙!”

    老妇人冷冷扫了两名衙役一眼,看得两人如同三九天又掉进了冰窟窿,浑身发抖,牙关打颤。老妇人嘶哑着嗓子吩咐道:“叫夏礼出来,跪迎蕊华郡主!”随手将一块金牌一抛,正落在一个衙役手中。

    夏礼正是瓶县令的名讳,两名衙役并不知道所谓蕊华郡主是什么来头,但见这老妖婆架子大得吓人,敢直接点着县令大人的名字叫跪迎,想必来头不小,二人吓得腿肚子转了筋,一迭声应道:“是是是!”连滚带爬进去通禀去了。

    这时车中一年青女子有些犹豫的声音道:“张麽麽,一定要如此么?”

    张麽麽躬身道:“这些东西平日里但知道欺上压下,鱼肉乡里,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们是不会老老实实的。”

    车内女子似乎叹了口气,再也没了声音。

    不一会儿,县衙正门大开,县令夏礼着全套朝服,率全部随员迎接出来。夏礼跪倒在地,行大礼道:“下官不知郡主驾临,迎接来迟,该死该死!”恭恭敬敬将金牌奉还张麽麽。底下的衙役不知道蕊华郡主何许人也,夏礼这个做官的却清楚得很,这位蕊华郡主正是唐公张静斋的掌上明珠,现任云西都护吴忧的妻子,张颖是也。是他万万得罪不起的人物。

    张麽麽接过金牌,冷哼一声道:“郡主金枝玉叶,身子娇贵,见不得生人,让你家内眷出来迎接吧,无干人等,一律退下。”

    夏礼媚笑道:“正该如此,下官已经将自己的宅子腾出来,权做郡主下处,丫鬟婆子都命拙荆亲自挑选,郡主有甚吩咐,下官敢不尽力。”

    张麽麽心说,看不出这小官眼色倒还不错,心思也活泛,这么一会儿功夫,难得他做得这么精细了。她点点头,微微显露一点嘉许之意。夏礼自然受宠若惊,看到叫来的小轿已经到了,于是摒退闲杂人等,恭恭敬敬请郡主下车上轿,不用原来的轿夫,换了县令家的两个小厮抬轿,几个手脚伶俐的丫鬟婆子跟着轿子,一直抬入内宅,张颖下了轿子,夏礼的夫人、女儿、媳妇都跪着迎接,张颖倒有些过意不去,吩咐免礼,夏礼又派人送来一桌上等酒席,张颖用过,又有县里的裁缝、绸缎庄的伙计等捧了上等衣料,让张颖挑了样子,立即赶工缝制内外衣料,闹哄半天,张颖这才暂时安顿下来。

    几天后,由县衙资助,几家商人联合出资,一个小小的市场在瓶县建立起来。沃城、铜川、云州三城乃至更远的地方的商人开始在这小小的县城驻足,这里地处交通要道,天然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其很快就发展成为一个繁华喧闹的小城。皮毛、马匹、铁器、盐巴、甚至刀枪兵刃都有交易。瓶县衙门只是从中抽取少量的赋税。因为北方战事频繁,所以很多北方出产的东西如马匹牛羊皮毛等都造成滞销,南方的盐铁兵甲等物资受到严格控制,只能通过走私的渠道进入云北,道路险恶又多盗贼,往往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货物已经涨了十倍的价钱,不但是货物,商人的生命都难以保障。

    在瓶县开放的这个市场倒是解了这些行商的燃眉之急。这里正好置身于北方战争边缘,托庇于相对稳定的云州和铜川城的保护之下,又处在通往沃城等北方诸郡的要道上,是块天然的宝地。先前吴忧曾打算在这里立脚,却最终被迫向更北方,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但只从这点也可以看出瓶县位置之好了。原本禁止交易的很多物资在这里交易,自然引来了官府的不满,很快云州责问的公文就到了,不过瓶县现在已经今非昔比,县里的回文也很快,上面很客气地讲说设立市场的理由,当然这并非重点,在正文后面,除了用了瓶县正堂印之外,还有一方小小的蕊华郡主的私章金印,这下子这封公文的分量一下子就沉重起来,云州官府核对过之后,不敢再对此说三道四。不过请人的轿子却派来了好几轮,蕊华郡主以身体不适,不能再长途旅行为由拒绝去云州城。云州府无法,只好多赠金银珠宝,细软衣物等。云州太守命人挑选良家女孩子,送至瓶县。又暗中遣人给张颖建造了一所别致的雅居,请其搬入这雅居居住,省得总是住在夏礼家中有所不便。张颖接受了这些人和东西,那位太守才放下心来,却仍是每日遣人问安,并向瓶县附近增派部署了精锐的云州忠勇军两营,因是附近小股的贼寇都不敢觊觎瓶县。

    自此,瓶县新市悄然建立起来,并且取代了原来的沃城成为南北货物中转的中心。

    八月,吴忧率八千步骑在丽水边追上了库狐人的部队,这是吴忧现在手头上所能集中的最大的打击力量了。他要面对的是困扰了他很久的一万两千多人的库狐骑兵。不久前,从一次小规模的伏击战抓获的俘虏的口中,他终于得知了他的这个狡猾的对手的名字——库狐新一任的左谷蠡王折里带,这个折里带从很小的时候就师从于一位南方来的智慧的僧人。刚刚接替他死去的兄长出任左谷蠡王。为人冷静、凶狠、狡诈。最后一句是吴忧给加上去的结论。

    折里带是一步步有条不紊撤退到河边的,打了这么久,吴忧有多少家底他还是比较清楚的。兵力上占了优势,他已经不满足于只是和吴忧在草原上兜圈子捉迷藏,他渴望一场会战,一场足以让他名动天下的战役。

    不同于那些对周国几乎一无所知的库狐将领们,他对周国特别是云州现在的局势相当了解。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云西的吴忧,他知道,只要解决了吴忧,在云西他就无人可挡了。而在兵力比对方多出一半的情况下,他不认为自己会输。

    吴忧面色凝重,这是生死攸关的一战,对手的狠辣弥补了其刚出道的稚嫩,行军布阵都颇有章法。

    虽然兵力处于劣势,这一仗他还是不得不打。四处流窜的库狐人对云西造成的危害更大,特别是在心理上的,只要还有库狐人的大股部队在丽水以南活动,他就没法组织云西已经趋向崩溃的防线。错过了这个机会,很难说将来会如何了。

    这时候正是上午十点钟左右,双方都在紧张地列阵。南风紧吹,天际隐隐有雷云聚积。丽水在北方蜿蜒流淌,靠近南边的河岸被水冲刷得露出岩石的岸基,有些陡峭,离水面一米多高,无法作为登陆的滩头阵地,但是相对的河北岸倒是一片松软的沙地,适合下水登陆。吴忧的游骑哨沿河上下探出去上百里,没有发现库狐人有从北岸渡河增援的意思。

    河南岸是一片凹凸不平的裸石地,西边是一座一百多米高的小石头山,朝东和朝南的一面是一片舒缓的山坡,北面和西面比较陡,杂草和石子构成了坡面。折里带就依托这座小山列阵。

    离这座小山东面四里处有另外两座相隔一里多的小山,一座一百五十米高,一座六十多米高,高的那座小山处于南面,坡形很舒缓,坡底伸出去很远,上面长满了半人高的牧草,东面山坡上有一个泉眼,一条小溪从半山坡上曲曲折折流淌下来,向东南方向流去。那座矮山和折里带列阵的小山形态相似,基本上都是一片石头,大部分地方都是光秃秃的,只是从石头缝儿里钻出一丛一簇的杂草。两座小山之间是一片二百多米的谷地。吴忧和莫湘各据一个山头,沿坡地展开兵力。

    除了这三座小山坡,这片即将成为战场的地方其他地方是基本上就是草地和低矮的灌木丛,间隔地有几棵小树,有些地方裸露着大块的石头,有些地方则是小片的石子地。两军间隔大概两里列阵相对。

    吴忧抽调了两千名骑兵分别交给金肃、范竺二将,将八百金赤乌交给狄稷,这两千八百人的骑兵将是他的预备队。他第一次在正式战场上将吴毒带在了身边。

    “你瞧得出来敌人的阵势么?”吴忧有点考较的意思问吴毒道。第一次上战场,又是这样的大阵势,吴毒显得非常紧张。吴忧借这个问题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顺便看看他学习的进度。

    “敌人摆的是圣武破胡阵,”吴毒一边观看敌人的阵列,一边飞快地说道,同时搜索着看过的关于这个阵形的记载。“中军建旗,兵分九队,中军为轴,左龙翔,右凤翼,虎头豹尾,奇兵埋藏,四爪伤人。攻如惊涛拍岸,守如磐石弥坚。圣武帝当初凭此阵以少量兵力大破胡人骑兵,一举奠定了现在云州版图的基础。后世遂将此阵命名为圣武破胡阵。周国前期高级军官几乎将此阵列为必修阵形之一,但是圣武帝之后有记载的有效运用此阵破敌的只有阮平蛮一位名将而已。”

    吴忧点头道:“后世很多人认为此阵的威力被过分夸大,理论研究破此阵的办法也层出不穷,而曾经试图运用此阵的将领似乎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其中不乏被称为当时名将的将军,不过每次运用此阵导致失败都有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却没有一次是按照理论家们所推演出来的破阵法被破的。所以此阵又称不祥之阵,很多所谓的军事史学者都坚持这一可笑观点。其实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阵法的运用也要看天时、地利,最重要还是看人。要是可以仗着一套阵法就可以横行无忌,那么历史上要多出现多少暴君?”发了一通感慨,吴忧注意到莫湘在较高的那座小山上已经列阵完毕,正向这边举旗示意。吴忧示意副官以旗语回答。吴忧看了看立在地上的旗杆的影子,又看了看天边的云层,示意士兵们待命,继续和吴毒探讨阵法问题。

    “这库狐狗子学了点咱们大周兵法的皮毛,居然也敢拿出来显摆。”吴忧冷笑道:“圣武破胡阵本来就是给这些胡狗预备的,居然拿来对付咱们,你说可笑不可笑?”

    吴毒没法笑出声来,敌人的骑兵正在完成阵形,吴忧这边已经基本上部署完毕,吴忧并不急着进攻,却在等待。

    “师傅,是不是趁敌人没有完成阵势之前进攻,打乱他们的部署?”吴毒焦急地问。

    “不,我正是要他完成部署。”吴忧淡淡道:“你瞧着吧,他的右凤翼现在部署起来问题不大,但是展开变化之际这些部队就全得跳河了;还有豹尾部,这应该是最后部署的部队,一会儿肯定会出现混乱,那片坡地太陡,站不下那么些人,要是下了坡部署,离主力太远,可就失去了布阵的本意了。你看不出来倒罢了,莫湘将军可瞧得清楚呢,也只有她理解我的意图吧。战争经验不是学出来的,是打出来的。现在你去莫将军那里吧,一会儿那里将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把我的话告诉莫将军,然后……像个男子汉一样战斗给我看!”

    吴毒响亮地答应一声,拖着弯刀,骑着一匹小马跑向莫湘那边。

    正午,标竿的影子已经在地上缩成了一个点,库狐人两个千人队随着麾旗开始运动起来,吴忧的眼睛微微眯起。军官们大声发令,约束士兵。弓弩手们严阵以待。

    第一轮到来的是密集的轻骑驰射,两个库狐千人队交叉驰射,试图打乱吴忧军的阵脚。他们首选的打击目标是吴忧和莫湘之间的接合部。但这里也是吴忧布置兵力最密集的地方。吴军还击的箭雨同样犀利密集。

    库狐人的轻骑兵每个人很快就射出了十几箭,双方各自伤亡了上百人之后,这两支千人队就毫不停留地绕回后阵,显露出后面隐藏着的突骑兵,然后又是一队蛮骑兵,有了前面弓骑兵的掩护,他们一出现就十分逼近吴军的步兵阵线,短短数十步的距离被突骑兵和蛮骑兵高大雄壮的骏马瞬间突破,大队的骑兵立刻撞入吴军步兵阵线。刀枪并举,血肉横飞,骑兵们并不深入,在吴军组织起大队的枪兵之前退了出去。接着又是两队轻骑兵驰射,将手忙脚乱的步兵们射得东倒西歪。随后又是突骑兵冲锋。转眼之间,吴忧的步兵已经有数百人伤亡,第一道阵线已经支离破碎,随着小山上旗号变化,军官们将士兵收缩到第二道防线。

    吴忧严肃地观察着敌人的旗号和队列,掐算着敌人的进攻间隙,在库狐人连续一个小时的进攻之后,吴忧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容。折里带应该是发现了自己的失误,现在他正试图以连绵不断的进攻来掩饰他布阵上的缺陷,而圣武破胡阵的特点正是其连绵不断的攻势。但是阵形不完美的特点也暴露出来,每一轮猛攻之后,库狐人的进攻部队都会出现一个不太明显的间断,这应该是豹尾部间隔过远引起的结果。再者因为右凤翼几乎派不上用场,所以整个阵形只发挥了一半都不到的威力,进攻部队在转换阵列时候不得不一齐涌向左龙翔,这造成了相当的混乱,因为现在是库狐人掌握进攻主动权,所以还能够调节,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库狐人的进攻节奏。

    吴忧现在相信折里带恐怕真是掌握了圣武破胡阵的精髓,现在看来库狐人只是发挥了原阵四成的威力,却已经接连撕破了吴忧布置的两道步兵阵线,并且还有继续扩大战果的倾向。有那么两次,敌人的突骑兵已经冲突进步兵阵线的纵深地带,造成了相当的混乱,若非折里带运用此阵还有些生涩,又将士兵撤了回去,换上了骑射的弓骑兵,吴忧和莫湘之间将被打进一支楔子,一旦被分成了两段,吴军处境可就大大不妙了。

    折里带相当精明,他小心地将阵势控制在自己能掌握的范围内,事到如今他没办法停下这阵势的运转,如吴忧预料的,阵势布置快完成的时候他才发现了右凤翼和豹尾部的致命缺陷,而吴忧显然不会给他另一次布阵的机会了。现在只有进攻,争取能抢在吴忧利用这缺陷之前击溃吴忧的军队。战争的主动权总是掌握在进攻者一方的,这也是师傅推崇的周圣武帝的多年的征战经验。现在看来效果还可以,虽然没有预期的那么理想。吴军抵抗比预期更激烈,即便局部溃散,其他小队还是战斗不止,而且也看不出来明显的高级军官和普通士官有多大差别,这和以前周军的战斗风格可不大一样。

    当然吴忧布置的阵线也不是十全十美,现在他完全占据着优势,只要再努力一下,天黑前他将击溃两山间的吴军,插入两山中间,将吴军隔断开来。现在他这边伤亡的士兵超过了一千人,吴忧那边没法估计,但是应该更多。他优势更加明显,不少属下军官已经开始怂恿他照着传统的方式发动一次总攻,而不要总是留着什么预备队,折里带否决了。敌人虽然被压着打,却还没有乱象,他不敢掉以轻心,一名优秀的统帅在最后的胜利到来之前决不能觉得已经赢得了战斗。师傅教他的东西的确很多,也很有用。

    库狐人稍做休息之后再次运转起阵形,一队队的骑兵如惊涛骇浪在吴军的阵线上拍起一朵朵血花,与此同时,折里带悄悄将自己的本队向南挪动了二百米。这轮攻击奏效的话,他调整阵形的意图也将见效,右凤翼和豹尾部的缺陷将被补救。

    吴忧命令升起警示红旗,莫湘立刻在对山摇旗表示确认。

    吴忧召唤金肃、范竺、狄稷三将吩咐道,“过一会儿敌军攻击最激烈之时,我会亲自率队反击,莫湘将军也会出兵牵制敌人右翼,吸引敌军,你们三人的任务就是趁机突上对面的小山,斩杀敌人的主将,不必绕行,通过最短的路径直取敌酋即可。我军精锐尽在各位手中,没人可以抵挡住你们。成败在此一举!”三将轰然应诺。

    随着吴忧中军变换旗号,处于敌军攻击正面上的部队开始后撤,收缩到最后一道防线,也是两小山之间的最窄处,并且在那里死守不退。接连两队突骑兵和蛮骑兵都冲突不进,数十名靠前的骑兵连人带马被长枪戳得如蜂窝一般,库狐人的攻势为之一滞。弓骑兵和突骑兵衔接处出现断点。吴忧选择的时机正是这个不完整的阵势最混乱的时候。

    “就是现在!”吴忧早已披挂完毕,翻身上马,尖利的芦哨声和呜呜的牛角号声同时响起,一千名长槊突骑兵集合到金乌旗下。

    “库狐狗子们,血债血偿的时候到了!”吴忧大喝一声,一夹马腹,率先冲下山头。士兵们同样怒吼着冲下山来。金乌旗猎猎前导,一千人的冲锋如同山呼海啸,立刻将库狐人的前后队截成两段,将敌人两个千人队装入口袋中,这里一下子集中了太多的军队,人挨人,马挤马,骑兵连转个身都困难,敏捷的轻装步兵反而能发挥其优势。乱军之中,吴忧的帅旗格外明显。

    折里带大惊之下又是大喜,吴忧终于忍不住动用他宝贵的预备队了,这说明吴忧的伤亡已经超过了他能忍受的限度。只要擒下敌人的主将,这一仗或许不用拖那么久。

    令旗招展,库狐人阵形立刻变换,圣武破胡阵中潜藏的四爪奇兵作为生力军突阵而出,两千人的精锐重甲骑队旗分四色,青白两旗杀向两翼,切断两边山上对吴忧的增援,皂红两旗直突吴忧本队,外围骑兵队仍然维持对吴忧军的持续不断的进攻,不时从吴军阵列中撕扯出一个个小队加以围歼。

    吴忧举剑大呼:“大丈夫报效国家只在今朝!今日有进无退!”众军校并力向前死战,战局一时胶着。吴忧亲自摇旗,发出这一天的最后一道命令,狄稷等三将率军从山后杀出,直取折里带本阵麾旗。

    折里带万没料到吴忧居然不惜亲自做饵,吸引他的主力,而埋伏精兵袭击他的本队。他身边现在只得一千多士兵,眼看狄稷等三人如劈波斩浪一般冲杀过来,居然无人可挡。但见当先一将白马银铠手挽强弓,正是金肃,金肃腰间一壶箭,背后一壶箭,马身前后各悬六壶箭,每次一抓就是四支长箭在手,左右驰射,连珠快箭,又快又劲,箭无虚发,转眼迎战的库狐兵将已有数十人倒在他的箭下,库狐人兵马虽众,亦不乏擅射健儿,竟无人敢直撄其锋。库狐兵将乱纷纷聚集铁盾,护卫主将麾旗,生怕折里带为弓箭所伤。狄稷与范竺一个青甲青骢马,一个紫甲紫骝驹,二人都是近战兵刃,稍稍落后金肃半个马头,狄稷的狼牙棒无坚不摧,无论是谁,撞着就是骨断筋折,范竺的钩镰枪神出鬼没,挂着就是血淋淋连皮带肉。三将率领的精兵如同一支火红的金箭直指折里带麾旗。一时间折里带仿佛看到漫山遍野都是吴军火红的战袍飘舞,满耳充斥的都是吴军狂野的喊杀声。

    折里带麾下大将秃麻道:“大王请去右凤翼暂避,末将为大王断后!”一句话提醒了折里带,组成右凤翼的两千多名蛮骑兵因为地形缘故一直无法投入战斗,先前的败笔现在反而成了救命稻草,他弃了麾旗,急忙率领数百亲兵向北逃去,掌管右凤翼的是他的心腹大将赞不鲁。眼看接近右凤翼,忽然一排数十支标枪带着刺耳的风声齐齐插落折里带马前,折里带战马受惊,人立长嘶,他心中一沉,难道赞不鲁竟然在这个时候叛变?前后受敌,真是天亡我也。就听赞不鲁那粗鲁的嗓门道:“兀那败兵,绕阵过去,不要冲乱我军阵列,否则杀无赦!”

    折里带大喜,高声道:“赞不鲁,你是好样的,替我挡住周军!”

    赞不鲁粗豪地大笑道:“原来大王在此!这半天可闷死俺了,儿郎们,打起精神来,让大王看看俺们如何破敌!”

    狄稷眼看杀到大麾旗下,却见库狐兵越来越多,全都聚在一员大将周围,正是库狐悍将秃麻。但见这秃麻身高九尺有余,面如锅底黑三分,披发跣足,头戴金发箍,身穿犀牛铠,手提一杆金背大杆刀,发如戟指,声若滚雷,见吴军杀到,大吼道:“那边周将,敢和俺秃麻决一死战么?”这一声吼叫先声夺人,硬生生将百步之内的战马喝退两步。

    狄稷同样以雷鸣般的大吼回应道:“库狐狗子前来受死!看你家狄爷爷的手段!”两将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翻翻滚滚战做一团,都是使尽平生本事,三十个回合片刻即过,秃麻挂念折里带,已是有了退意,眼见狄稷又是一棒当头砸下,忙挺刀上格,这时冷不丁金肃射出一支冷箭,正取秃麻咽喉,秃麻听得风声,躲避已然来不及,只得侧身一滚,滑下马背,只听喀喇一声响,他的坐骑已经被狄稷全力一棒砸断了脊椎,悲鸣一声倒在地上,他大骂卑鄙,金肃的连珠快箭已经盯上了他,他连滚带爬,闪避甚是狼狈,根本没机会站起身来,猛然间他听得士兵们一阵惊呼,一支乌铁钩镰枪带着飒然风声刺穿了他的胸腹,猛烈的撕裂的痛苦使得他怒吼一声,一把抓住铁枪枪柄,以身为轴,猛地一绞,竟然硬生生将范竺连人带马扳倒,范竺也被扯下马来,范竺惊得呆了,竟忘了从马下抽身拔剑。秃麻随即扼住范竺的脖颈,范竺则死死扣住他的双手,秃麻荷荷狂笑,正待扭断范竺的咽喉,金肃的利箭却如形随影而至,两箭同时射到,一箭正中秃麻额头,一箭正中他咽喉,秃麻的双手无力地垂下。金肃上前取了秃麻首级。在鬼门关打了个转的范竺摸着脖子上两道吓人的红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战场上充满血腥气味的肮脏空气,只觉得整个世界无比美好。

    狄稷却郁郁不乐,暗箭偷袭不是他喜欢的风格,何况三人打一人,所以自从秃麻落马他就只拣库狐兵多处狠杀,并不参与追杀。

    秃麻一死,库狐军队士气沮丧,纷纷溃散。狄稷冲到库狐中军麾旗下,一棒砸死护旗手,拔剑斩倒中军大旗。大旗一倒,吴军士兵齐声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人长劲头,马长精神,狄稷、金肃、范竺三将为首,乘势杀向库狐军右凤翼,誓要将折里带生擒活捉。

    眼看接近敌人阵线,金肃的弓箭已经撂倒了十几个蛮骑兵,忽然间,库狐大将赞不鲁大喝一声:“射!”数百支沉重的短标枪一下子就将冲在最前面一百多名吴军骑兵钉死在地上。随后更多的标枪倾泻下来,吴军进攻的脚步被生生遏制。赞不鲁所率领的这些蛮骑兵除了带着鞭锏棍棒等沉重兵器之外,每人还身背三支沉重的铁头短标枪,虽然不能及远,近距离杀伤力却堪比床弩,除了一般大将的铠甲,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住,甫一接触,吴军骑兵立刻吃了大亏。赞不鲁立刻趁机反击,双方在山头附近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

    再说吴忧这边,狄稷三将一出击,吴忧这里的压力立刻减轻了,由于中军被凌迫,库狐人失去了关键的中军阵的指挥,圣武破胡阵运转不灵,库狐各队领军将领只好各自为战,而中军大旗被砍倒更是心理上的巨大打击,库狐兵士气低沉,阵列散乱。

    吴忧趁机将陷入重围的库狐军队冲得七零八落,与此同时,库狐人的重骑兵也将吴忧的步兵阵线蹂躏得不成样子。莫湘以五百强弩手占据高地压制侧翼,自己亲自率军冲入库狐军队中。她有意避开了库狐人作为四爪的精锐重骑兵,专挑轻骑兵多处杀入,多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才是她现在的目的。至此吴忧和折里带的部队都已经全部投入战斗。

    天色渐渐黑下来,一下午的厮杀让双方的人马都疲惫不堪,他们都没有看到太阳落山的景象,因为天边雷云现在已经变成了厚厚的乌云,一场暴雨眼看就要落下。吴忧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库狐人的勇气丝毫不亚于周军士兵,野蛮好斗方面犹有过之,眼看对山上折里带已经重新竖起麾旗,库狐人逐渐恢复了有效的指挥,他不得不放弃全歼包围圈中的库狐人的计划,下令吹响收兵的号角。

    库狐人也无力多做纠缠,各部纷纷撤退。被围的两千人中突围而出的只有五六百骑而已。

    利剑似的电光照亮了战士们狰狞的面孔,连环霹雳为这一天的交战划上了一个叹息似的句号,交战双方有超过五千人的战士永远长眠在这块土地上了。吴军两千多人,库狐兵则有三千多。退兵的号角吹响的时候,狄稷、金肃和范竺都相当难受,曾经一度,他们离胜利只有咫尺之遥。折里带重新树立的麾旗就在他们跟前不到百步的地方,但是坚强的赞不鲁和他手下的蛮骑兵就象一道铜墙铁壁死死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麾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他们仿佛能看到折里带年青的脸上那嘲弄似的目光,如果再有半个小时,只要半个小时……

    但是战场上是没有“如果”的,看着满地的鲜血和尸体,听着伤兵们的惨烈呼号,他们知道,后方的兄弟为了替他们争取一点时间付出了何等惨痛的代价。吴忧沉默地拍着众将的肩膀。

    今天我们都尽力而为了。明天雨过天晴的时候,一场更加惨烈的厮杀还在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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