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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骆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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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武269年四月,唐军进入徽州作战已经一年,对正统领着唐军围攻徽州的萨都来说,这是个不祥的月份。

    在此之前,岌岌可危的孙政还在做垂死挣扎,孙政手下谋士郑爵冒死透围而出,去吉州求救。时吉州以地处偏远,与奇那贸易获利巨大,上下久耽于安逸,加上吉州军力不强,所以并不愿出兵。吉州刺史晏彦甚至不见徽州使者。郑爵披肝沥血,跪于刺史府外号啕大哭不止,三日间气绝数次,闻者无不动容。

    晏彦只好召见郑爵,此时郑爵口干唇裂,面色灰死,已经没法说话,唯有以手指心,吉州文武皆掩面不忍目睹。却见那郑爵猛然咬掉右手食指,以血在地上写了“救徽州”三个猩红大字,触目惊心,州字刚写了一半,那郑爵已然晕了过去。

    招来大夫现场对那郑爵进行急救,晏彦叹道:“孙政得臣若此,不枉孙氏经营徽州这么多年。先前我所顾忌者,唐公张静斋处亦有信使来,劝我共同讨伐徽州。如今看唐军攻势如此凌厉,徽州如此雄厚的势力都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吉州弱小,若是被唐军并吞了徽州,则吉州灭亡无日了,这是古人所说唇亡齿寒的道理。我决定了,今日起绝张氏之交,出兵救援徽州!”

    这时郑爵悠悠醒来,正好听到晏彦最后两句话,挣扎着要向晏彦跪拜,却又是一个趔趄,一头栽倒,嘶哑的嗓子低沉地震动,似乎极努力还想再说两句什么。一个大夫俯身倾听,良久,那郑爵才把一句话说完,随后两眼一闭,竟是含笑而逝。

    晏彦问道:“他最后说什么?”

    大夫道:“小人听他说的是――总算报了主公的知遇之恩。”

    晏彦叹惋道:“此真义士也!”命厚葬之。

    一个月之后,吉州军分别以大将闻涂溥、邱僧为左右大都督,各率五万大军从军威城、役火城两路出击,闻涂溥自军威城攻晓城,邱僧自役火城攻沁城。西北两路同时告急,徽州本来已经被镇服的地区纷纷露出反抗的苗头,二十万唐军陷入苦战。

    因为吉州军右都督邱僧的进攻,北方燕州通过嘉秀关给徽州唐军输送物资的补给线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这样另一条走白江水路的补给线显得格外重要起来。萨都只好从徽州大营分兵南下,沿白江布防,保护这条补给线不受攻击。而分兵确是无奈之举,唐军的处境并没有因此而改善,反而愈发艰难起来。徽州也得知了吉州出兵的消息,重新燃起了希望,军民齐心,甚至发动反击将唐军逼退数里。

    对于萨都而言,这无疑是徽州作战以来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前有坚城不克,后路又被截断,军心浮动,粮草转运艰难……似乎一夜之间,风云变色,节节胜利的唐军象是忽然掉进了猎人的陷阱,处境危险。

    荀卿奉旨出京,来到前线劳军,安抚将士们躁动不安的情绪。

    荀卿对萨都道:“主公正从各卫所抽调精兵,禁军也调拨了两个营,不日将再起十万大军进入徽州,主公亲自领兵,增援将军。”

    这时候萨都尽显一代名将风范,摇头拒绝道:“末将所虑者,并非徽、吉鼠辈,而是主公安危。现在北有吴忧、兀哈豹、宁氏,东有阮香,皆非良善之辈,西南开州,惶惶不安,天下正是多事之秋,二十万军队已经接近我们能动用的机动兵力的极限,各地卫所兵力绝不能再动,先生当力劝主公,稳守圣京,遏制周围强藩,切不可轻举妄动。萨都敢立下军令状,一年之内,不用朝廷再增派一兵一卒,必当扫平徽州!”

    荀卿问道:“将军莫非已有破敌之法?可否见告,我也好转致主公。”

    萨都道:“兵无常势,岂有定论!吉州若集重兵攻一路,是我深可忧虑者,但其分兵两路,实属失策。以势论之,目前我军集中而敌军分散,我军精锐而敌军疲沓,所以我军似危而实安,只要各个击破,敌兵不难击败。”

    荀卿闻言大喜,道:“将军能有如此见识,果然不负唐公厚望。如此甚好,我会向唐公回复。将军还有什么要求,我可以一并转达。”

    萨都沉思一下道:“请主公尽快准备一万头骆驼,徽州战事结束,我们恐怕就要征讨沙漠了。”

    荀卿不无担忧道:“一次讨平两州?将军可有把握?实不相瞒,自从失去了宁远和哈克兰之后,我们很难筹集到这么多骆驼,此事恐怕需要从长计议。”

    萨都笑道:“若是能够轻易办到,我早就自己去办了,还用麻烦主公么?”

    荀卿听了,老脸一红道:“是荀某冒昧了。”

    五月,唐军猛攻徽州竟日,却于暗中撤围北上,舍了最近的晓城不救,轻骑疾驰,直取最北方的沁城,当时吉州右都督邱僧率三万军队围攻沁城,以大将阮峦率两万军队进攻嘉秀关,以期彻底切断关内唐军对徽州部队的补给。

    五万唐军轻骑出现在沁城城下的时候,邱僧大吃一惊,虽然有游骑侦查显示,唐军已经北上增援,但他显然没有料到会来得这么快。仓促之间被城内外唐军两面夹击,大败而逃,收残兵万余人狼狈退往役火城。而孤军深入的阮峦攻嘉秀关不克,后路被断,此时已成孤军。萨都遣人招降,没想到这阮峦虽然身陷绝境,风骨却硬,誓死不降,率军舍了嘉秀关,拼死向北攻击,唐军在这个方向兵力单薄,居然被他杀开一条血路,逃入沙漠中去了,突围后阮峦部人马亦折损过半。

    击溃了邱僧、阮峦两部之后,萨都在沁城驻军,修造攻城器械,作势要大举进攻吉州役火城,吉州震动。吉州闻讯急命左都督闻涂溥撤晓城之围,率军回保吉州。闻涂溥部下军司马田兰看穿了萨都的虚张声势之计,力劝闻涂溥不急收兵。以副将雷环率五千兵伪作回援,却将主力远远埋伏,果然唐军在吉州军归途上设伏,雷环中伏,虽被困在核心却奋力冲突死战,俄而闻涂溥率大军掩杀而至,唐军不能抵挡,大败退走,吉州军顺势取晓城。

    田兰又鼓动闻涂溥主力西进,以雷环守晓城。吉州军设法与徽州城守军取得了联系,试图里应外合,击败围城唐军。计划起初执行很顺利,但吉州约期举事的信使却被萨都的探子擒获,萨都大叹天不使吉州成功,于是将计就计。六月二十日夜,闻涂溥远远望见徽州城方向举火,乃率军从外杀入,不料只听得一声炮响,唐军十面合围,将闻涂溥困在中央,闻涂溥只指望城中接应,奋力冲杀。徽州守军听闻城外杀声震天,知是吉州兵到,孙政亲自引兵出城接应,不料当面就撞见萨都挽弓立马,引一枝千人精壮骑军拦在路上。萨都呵呵大笑道:“孙政老儿,你中计了,还不下马就缚!”

    孙政大惊,回马便走,萨都单骑来追。孙政部下徽州骁将数十员一起上前,萨都毫无惧色,弓弦响处,当先射翻了三将,随后挂起铁弓,掣出双铁鞭,铁鞭起处,血花纷飞,挨着的枪断刀折,撞着的死于非命。萨都只一人,杀得徽州诸将失魂落魄,纷纷后退,不过一刻钟功夫,箭射鞭打,杀伤徽州上将二十余员。萨都哈哈大笑,向后一招,唐军将士奋勇争先,要趁机夺门杀入徽州。徽州军忙不迭关闭城门,竟夜不敢再出。

    闻涂溥厮杀半夜,兵困马乏,并不见徽州军出城接应,唐军围困却越发厚了,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唐军旗号兵马。正没奈何处,猛见西北方向一彪军马杀入重围,为首一将,正是留守晓城的将军雷环,两军合兵一处,杀出一条血路,往晓城败退。天明吉州军赶到晓城,却见城头早已换了唐军旗号。闻涂溥欲绕过晓城退回吉州军威城,田兰急谏道:“万万不可!晓城被占,我军退路被切断,若冒险西行,恐怕又会中唐军埋伏,进退两难,必成瓮中之鳖。不如我们退往徽南也城,整顿兵马。”

    闻涂溥道:“我怕我军这一败,吉州兵力薄弱,唐军会趁机进攻吉州。主公就危险了。”

    田兰道:“不然!徽州不定,萨都绝不敢分兵入吉。何况我军虽败,元气未丧。借助徽南兵民粮秣,可以迅速恢复过来。只要有我们在后方,唐军主力不敢离开徽州。”

    闻涂溥乃从田兰之计,转头南下也城。果然不出田兰所料,唐军又在晓城和军威城之间设伏,空等数日,不见吉州败军,始知闻涂溥残部已经掉头南下。萨都见计策被识破,知道闻涂溥身边必有睿智谋士,看来这支吉州军队以后还有得他头痛的。而正如田兰所料,萨都现在还真不敢进攻吉州,击败两路吉州军后,唐军打通了北方交通线,重新恢复了对徽州城的包围圈。

    淄州。

    清河军与泸州的战争在凤来城、皋城两面同时展开。苏中率五万大军猛攻凤来城,皋城方向,方略率重兵进攻,泸州军处于守势。皋城由泸州上将燕平乐镇守,守军得到雁云关赵扬的大军呼应,依仗坚城,不时发动轻骑反击,守城战也打得有声有色,清河军始终无法切断皋城与雁云关的联系,完成合围。

    赵扬在雁云关处理各种军务。前线所有的军报都送到他这里。燕平乐坚守皋城达一月之久,清河军始终无法前进一步,赵明特意从泸州发文嘉奖犒军。

    赵扬这次专门将谋士陈咎带在身边参详军务。赵明的嘉奖命令首先传到了赵扬手中。

    赵扬笑道:“哥哥也太小题大做。”

    陈咎则满脸苦相,似乎有什么难解的烦恼一般。

    赵扬道:“先生以为如何?”

    陈咎道:“小人想得就是这件事,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皋城攻防,雷声大雨点小,至今为止,还没有突破我第一道防线。以清河军的攻坚实力,不应该如此无能。清河军中名将济济,难道又有什么诡计?”

    赵扬敛了笑容,道:“我也有种预感,阮香现在着力发展内政,稳定地方,她会和咱们打一场无谓的消耗战?绝不可能!只是,她的杀招埋伏在哪里呢?”

    两人相对无语,赵扬重新翻阅几案上各处送来的报告。

    一则不起眼的奏报引起了赵扬的注意:近日潮汐异常,海水倒灌反侵入归水,河水苦咸,沿河百姓无法饮用河水,只好钻井取水。当地县令请求州府拨钱补贴民用。

    “水路!”赵扬拍案而起。“我们忘了,淄州有大周最好的水师!”

    “一个月,晚了。”陈咎恍然大悟,却不禁叹息一声。

    “传令兵!”赵扬高声吆喝一声,正待下达命令,猛见一名传令兵风尘仆仆冲进来,颤声道:“禀……禀将军!淄州水师沿海路强攻我泸州北海卫得手,清河军步骑数万人登陆成功,强攻归城。归城兵力空虚,飞马告急。现在不知道归城还在不在我们手中。”

    “阮香好大的胆子!”赵扬冷笑道,“几万人,我看他们后勤补给靠什么!只要……只要……”

    “只要主公从泸州出兵,公子从雁云关出兵。两面夹击,清河军必败。”陈咎不急不徐揶揄道。

    赵扬叹了口气,被陈咎噎得够呛,他准知道兄长对自己猜忌,不可能实现这样的计划。以赵明素日的脾气来揣度,最大的可能就是,赵明会调赵扬率雁云关主力进攻这支深入泸州腹地的清河军,自己则固守泸州。

    果然第二日,赵明严厉申斥赵扬的正式行文就到了,末了勒令赵扬立即发兵救援归城。

    “长驱十万众,我志不得伸!”赵扬揽书叹道。

    “公子可是后悔让出这泸州之主了?”陈咎以言挑之道。

    “赵扬做事,从不后悔。”赵扬斩截道。

    “公子明见。”陈咎微笑道:“既然公子心意已决,那小人就斗胆献上条计策。”

    “先生请讲。”

    “清河谋划已久,这场战争不会善了,加上主公掣肘,咱们想要全师而退恐怕是不可能的。若是为了追求胜利,一定要有人牺牲。”陈咎停住话头,观察赵扬的表情。

    赵扬忽然大笑道:“先父在世时,常说先生之性犹如豺虎,先生之言不可不用,却也不可多听。先生可知道这话何意?”

    陈咎对天抱拳谢道:“还是老主公最明白陈某。公子肯直言相告,陈某感激不尽。可是老主公在世时,也曾跟陈某谈论过公子,公子可有兴趣听听?”

    赵扬微笑道:“愿闻其详。”

    陈咎道:“老主公道,我这二子,一龙一虎。猛虎永远只能啸傲于山林之间,龙却可以翩然翱翔于九天之上。然龙虎同生,必起争斗,是龙是虫,让他们自己证明吧。陈咎,汝要善择其主而事之。说实话,公子先前的表现可是让陈某很失望啊。”

    陈咎已经把话说得这样露骨,赵扬也无法回避,笑道:“龙翔九天,龙翔九天!先生放心,你不会为你的决定后悔的!”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五月,清河水师败泸州水师于北海,攻占北海卫。清河军一个步兵师,两个骑兵师陆续登岸,兵锋直指泸州南方重镇归城。卸下辎重补给之后,清河水师旋即扬帆入海,沿海岸线北上,六月,溯泸江而西,抄掠沿河市镇,攻泸东城,不克,泸州援军赶到,清河水兵登船入海。泸州军队只能望洋兴叹。

    在北海卫登陆的部队是方略手中真正的王牌劲旅,这三个师包括了声名远扬的阮香近卫师虎卫军,纪冰清去职后,现在由纳兰庆担任师长,最擅长打攻坚硬仗的呼延豹师,还有屡建功业的方略嫡系师,方略自己兼任师长。将皋城、凤来城等处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于成龙、沈月、皇甫德等,方略亲自率领这三师精锐部队深入敌后。方略这次还专门带了崔华、张荇、闻人寒晖、郎枫等四人为副将,崔华此时已经升任方略师副师职位,方略又借调宁雁为参谋。

    这是清河军也是周国有史以来第一次成功的大规模跨海登陆作战,取得的战果是相当骄人的。当然这也得益于淄州这几年间所建立的完备的后勤保障体系和日益强大起来的水师。而为了这次行动所做的庞杂烦琐的前期准备工作让方略这样的大将也叹为观止。

    现在奇袭的突然性已经达到,方略不会放过这个扩大战果的机会。由于从没有来自海上的袭击发生,所以泸州对这个方向的戒备十分松懈只有少数的地方二流守备部队,一触即溃。清河军行动迅疾,数日间横扫归城周边十余县,将归城彻底孤立起来。水陆两面都被截断,实力相差悬殊,归城两千守军陷于绝望,在被围十日后,开城投降。有了归城做基地,泸州城、连城、雁云关现在都处在清河军的威胁之下了。

    “赵扬还是没有动静,这小子真沉得住气!”宁雁搓着手道。

    “这是老成之举,这样容易就被调动,他也枉称光华公子了。”方略道。

    “那咱们就拿下连城,断了雁云关和泸州的交通,我看泸州的十万大军吃什么!”呼延豹道。

    “连城现在是雁云关的主要补给基地,城高堑深,戒备森严,赵扬手下大将赵潭驻守此地,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纳兰庆道。

    方略问宁雁道:“先生有何妙策?”

    宁雁道:“要他动,必先让他痛!赵扬现在所必保必救者,也是连城。如呼延将军所言,连城一失,雁云关顿失根本,十万大军被困于皋城、雁云关的这片狭小地段,智者不为。所以连城为我军必争而赵扬必救之地。我建议立即出兵连城。”

    方略道:“先生之言,正合我意。进攻连城就由虎卫军和呼延豹师担任主攻,我师担任预备队。”

    七月,清河水师一支船队出现在泸州北方的冰水,似有窥伺泸州北方重镇辽城之意,赵明派兵增援辽城,拒绝了赵扬要求在连城合兵歼灭方略部主力的请求。

    当时泸州内地被清河军搅得鸡飞狗跳,皋城方面战事反而缓和下来,倒是原来双方都作为牵制方向的凤来城打得相当激烈。判断出清河军并无主力部队在此之后,苏中攻城格外卖力。凤来守将是章平贵,守得格外坚强,因为背后有淄州强力援助,坚守之余,还能频频发动反击。并不以兵少而露出怯色。与皋城情况相近,苏中也没法切断凤来城与淄州内地的联系,同样无法完成合围。

    伴随着灼人的热浪铺天盖地而来,周国的夏季来得热烈而突然,湿热的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泸州连城,连续三天的暴雨迟滞了交战双方的行动,对清河军的影响似乎更大一些,泸州军对大雨的到来是有准备的。归水河畔,清河军大营,一块简陋的油布下,方略披着蓑笠,仰面看着阴霾的天空,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似乎并不站在清河军一面。这场雨为泸州军队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清河军的机动力大受影响。时间的天枰逐渐倾向于泸州那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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